太醫(yī)們一句無能為力，招來皇帝大怒，若非不愿給祖母積怨，只怕殺了這些庸才的心都有。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下，要去想法兒為太皇太后續(xù)命，走后殿內(nèi)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憂心忡忡。

嵐琪滿心想著是不是惠妃再次挑釁她們，才又折騰著把貴妃放了出來，一時沒有在意到殿內(nèi)的事，所以皇帝突然呵斥“你們來做什么？”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抬頭看，玄燁的目光正看著皇貴妃，而皇貴妃身邊站著四阿哥，嵐琪竟這會兒才看到四阿哥也來了，回想起來，孩子不是和毓溪一起在永和宮嗎？

“立刻回去，要你們來做什么？”玄燁語氣里帶著幾分發(fā)狠的味道，皇貴妃又害怕又不服氣，邊上的胤禛更不明白父親生什么氣，他想開口給母親解釋，父親已經(jīng)怒聲呵斥，“還不快滾？”

皇貴妃眼圈都紅了，皇帝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德妃也罷了，還有一屋子的宮女太監(jiān)就這么喊她滾，那么重的一個字，竟就這樣沖著她吼出來。

“額娘。”胤禛拉了拉母親，孩子意識到他們不該再在這里，皇貴妃反是被兒子拉著半推半就地離開，嵐琪在一旁起身恭送，皇貴妃走后，她看了看玄燁，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該走。

皇帝大怒，李公公示意殿內(nèi)的宮女太監(jiān)都退下去，嵐琪覺得玄燁現(xiàn)在滿身怒火，靠近必然傷身，不如彼此冷靜一下，便轉(zhuǎn)身要去內(nèi)殿看顧太皇太后，卻聽玄燁在背后問她：“怎么回事，為什么帶胤禛來，你們都不懂事嗎？”

嵐琪心里一沉，畢竟是在說她的兒子，不管誰養(yǎng)著，四阿哥都是她的兒子，可腦袋里一時想不明白皇帝有什么可生氣的，只轉(zhuǎn)身回稟：“臣妾獨自先來的，若非方才您訓(xùn)斥娘娘，臣妾都沒瞧見四阿哥在她身邊。”

玄燁的臉色總算有所緩和，似自言自語：“是啊，你不至于這樣糊涂。”

嵐琪看著他，玄燁的悲傷她見過，胤祚沒的時候，小閨女出生旋殤的時候，可是此刻從眼底不斷溢出的彷徨恐懼，她竟從未見過。眼前的男人不再那樣威風(fēng)凜凜，她突然明白，此刻的玄燁，只是一個擔(dān)心祖母離他而去的孫兒。

是太皇太后給予了玄燁一生，改變了他這個不被父親喜愛的皇子的命運，想他自幼離宮居住，在那被太監(jiān)宮女照顧，沒有父親教導(dǎo)，沒有母親疼愛的歲月里，小小的一個孩子該多彷徨害怕？直到太皇太后把他接回來，親自撫養(yǎng)親自教導(dǎo)，把他培養(yǎng)成頂天立地的一代君主，風(fēng)風(fēng)雨雨同甘共苦，三十多年的祖孫情意，不怪他會慌亂，不怪他會毫不顧忌地沖皇貴妃發(fā)火。

“她難道是想，皇祖母若不行了，好給四阿哥幾句交代嗎？”玄燁手里緊緊握拳，看著嵐琪的目光那樣冰冷，可以叫人直探他的心寒，“她白活了二十幾年，她做得那么明顯，是要等著四阿哥被所有人詬病，等著唇槍舌劍往孩子身上招呼嗎？朕就知道，把孩子給她養(yǎng)，是你最大的錯！”

這話里頭，有心寒，更有怒意，嵐琪至少能聽得出來，最后那一句是氣話，她還不至于像皇貴妃那樣弄不清狀況為了幾句話生氣。可是她心疼玄燁，心疼那個面對朝廷面對天下能不怒而威鎮(zhèn)定自若，但此刻卻驚慌失措的君主，不由自主便走上前來，輕輕抱住了玄燁的肩膀，安撫他：“皇上息怒，太皇太后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這些話雖然很假，連嵐琪自己都不敢信，但眼下除此之外無話可說，她溫和地安撫著彷徨無助的帝王，玄燁終于漸漸冷靜。

“臣妾陪您去看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醒來，一定想先看到皇上。”嵐琪微微笑著，拉起他的手，“皇上不要著急，這一切咱們早就說好的，您答應(yīng)過太皇太后，不論最后的最后是什么樣子，都會陪著祖母，陪她安安逸逸度過最后的時光。”

她笑著這樣說，說完已是淚如泉涌，但很快就抬手抹掉眼淚，與玄燁道：“臣妾可是答應(yīng)了太皇太后，要讓她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朕知道。”玄燁眼中微微濕潤，但終究努力壓制了悲傷，他是男人，是天下的君主，不能隨意流淚，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懦弱。

帝妃二人進內(nèi)殿時，太皇太后已經(jīng)醒了，懶懶地靠在大枕頭上，瞧見他們進來，慈祥地微笑，伸手讓嵐琪到她身邊去，氣息虛弱但精神尚可，笑著嗔怪：“皇帝又欺負(fù)你了，瞧瞧眼圈兒紅的，這是哭過了？”便說玄燁，“你罵她做什么，我自己不小心摔的，這年歲了，是該有小鬼上來使絆子，好早些催著我走了。”

玄燁笑著怪祖母胡說，結(jié)果堂堂大男人，說著說著就哽咽，反被太皇太后訓(xùn)斥：“九五至尊，落什么眼淚，快收了。”

見祖母還有精神訓(xùn)人，玄燁是高興的，太醫(yī)也說太皇太后沒病，就是老了，有一天精神是一天，哪一天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生命就會很自然地消失，太醫(yī)們都說，太皇太后晚年不用為疾病所苦，是真正的福氣。

昔日嵐琪陪玄燁游幸五臺山，她對諸天神佛取下的愿望，就是想太皇太后老來不受苦，如今看著，上天是應(yīng)了她的愿望，已然如此厚待，她不敢再奢求其他的，只愿自己能陪一天是一天，讓老人家安安樂樂離開這人世。

老人家畢竟精神有限，說會兒話就累了，打發(fā)玄燁和嵐琪離開前，提起貴妃的事，她說貴妃弄成這樣皇家也有責(zé)任，不要再責(zé)難一個瘋了的女人，讓玄燁照舊把她送回去看管好照顧好，身邊的人都饒恕了，不要追究。

祖母這樣吩咐，玄燁必定照做，何況他明白是自己讓人暗中下藥導(dǎo)致貴妃癡癡呆呆，若不然旁人怎么挑唆，貴妃也不至于跑來慈寧宮嚇唬太皇太后，錯的根源在他身上，所以他才比任何時候都深深自責(zé)。

而到底是誰放貴妃出來的，必然要追查，不然有惡人潛伏在后宮，早晚會闖更大的禍，嵐琪與玄燁散了后，便找來梁公公問咸福宮的狀況，才知道冬云被人下了藥昏睡，這會兒還沒醒過來。貴妃是趁著送飯菜的時辰跑出來的，那時候所有人都在膳廳布置，沒有冬云警醒地跟著貴妃，旁人稍稍偷懶疏忽，大門開著，就把貴妃放出來了。

行事的人知道撂倒了冬云才能有這個結(jié)果，可見對咸福宮的觀察絕非一兩天，眼下能浮現(xiàn)在嵐琪腦袋里的，只有惠妃，可她知道惠妃不傻，明明才動過歪腦筋被抓個現(xiàn)行，再做這樣的事，不是上趕著等人去抓她？

而把貴妃放出來，又怎么知道她一定能找來慈寧宮，咸福宮距離慈寧宮有很長一段路，這路上必然有人指引甚至直接把她綁到慈寧宮外也有可能，誰能在宮里做這么膽大包天的事，又可以藏匿一切行跡？

皇帝和德妃還在慈寧宮的時候，梁公公就已經(jīng)派人把慈寧宮到咸福宮一路上可以查問的人都盤查了一遍，沒有人看到什么古怪的事。而貴妃雖然癡呆瘋癲，在冬云的照顧下每天都穿得體面干凈，哪怕她正常地從咸福宮走到慈寧宮，也不會沒有人看見，她到底怎么一路過來，可以不驚動任何人，突然闖進慈寧宮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永和宮里，覺禪貴人早就等候，見了德妃娘娘后一道聽梁公公稟告了這些事，德妃問她會不會還是惠妃，就像當(dāng)初貴妃一樣，因為她做了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事，她反而“正大光明”不怕遭人懷疑，既然如此，同樣的事也能發(fā)生在惠妃身上。

覺禪貴人也有所懷疑，惠妃不比她少些魄力，不然這么多年不會屢屢鋌而走險，明明早就失盡了上頭的心，還一次次挑釁他們的權(quán)威，也因為一次次都僥幸逃過滅頂之災(zāi)，她的野心才會越來越膨脹。

可是梁公公很快傳來消息，惠妃這幾天是真的病了，不知是不是被覺禪貴人氣得，那日最后一次相見后，惠妃一直病著，不比從前裝病避世，這一回扎扎實實地病著，今天四阿哥的壽辰也沒去承乾宮賀喜，就因為正發(fā)燒沒退，想想她病成這樣了，似乎真沒心思折騰這些事。

“病著也脫不了嫌疑。”但是嵐琪不肯輕易放過她，眼神定定地看著覺禪貴人，“我想去問問她。”

覺禪貴人愣了愣，提醒德妃：“這樣一來，您和惠妃就真的對立，甚至撕破臉皮了。”

嵐琪卻道：“上回的事，我們證據(jù)確鑿，如果這一次查不出來是誰做的，她就死定了。若不是她做的，她會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洗脫嫌疑，而唯一能讓她洗脫嫌疑的，就是找出真正的兇手。”

覺禪貴人眼中一亮，問道：“娘娘是說，以惡制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