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揚眉哼道:“她都能做得出來,我有什么說不得的?就是你們一個個都讓著她,她才越來越自以為是,人家說做生意的人悶聲發大財,我看她就是這個路數,瞧著嫻靜溫柔不爭不搶,其實暗地里什么都算計好了,瞧瞧現在的慈寧宮,還有誰插得進手?”
宜妃從進宮做貴人那會兒起,就是這個說話直的毛病,這些年也不知到底改沒改,惠妃是不會再把她當從前那個沒輕重的小貴人看待,心里明白宜妃有點城府心機,聽她說得越發起勁,反而默默不語,不想那些不該說的話,說著說著,從自己嘴里說出來。
倒是宜妃自己說夠了,猛然想起,抓了惠妃的手說:“姐姐,她這要是想做主慈寧宮,只有兩條路,要么做皇后,要么將來母以子貴,做圣母皇太后。”
當今太皇太后,最初便是被尊為圣母皇太后,彼時母后皇太后哲哲還在世,而今六宮不僅沒有中宮,太子也沒有生母,將來能否順利踐祚尚未可知,就是惠妃自己也謀劃著有朝一日將兒子拱上大位,德妃若有這個心,也不見得奇怪。
宜妃冷笑:“他如今只有四阿哥了,可四阿哥在承乾宮養著,要是皇貴妃封了皇后,那將來還能給她個圣母皇太后的名義,可皇上若一輩子不冊封皇后,她到底還是個太妃,皇貴妃不吃了她就挺好了,瞎高興什么?”
惠妃不想她再繼續,覺得要么宜妃又糊涂了胡說八道,要么她就是在套自己的話,她不想落人口實,此刻只道:“皇上正值青壯,你也那么年輕,瞎想什么太后太妃的事,你就不嫌晦氣?這是上頭頂頂忌諱的事,但凡聽去一兩句,還有你的活路?行了,回去瞧瞧九阿哥、十一阿哥吧,兩個兒子還不夠你費心思忙的?”
宜妃見惠妃就是不搭自己的話,也不再糾纏,回去的路還有一程,冷著不說話總不大好,便問道:“平貴人那里,和姐姐親近起來了嗎?”
這些事惠妃才說得,哼笑道:“索額圖調養了那么些年,年紀雖小倒是個聰明人,之前沒少做蠢事,那是太驕傲太自以為是,如今反過來咱們去招惹她,倒是懂得小心提防,沒那么容易上鉤。”
宜妃有些心急,皺眉道:“姐姐這兒若走不通,不如我來試試?”
惠妃替她著想:“皇上還喜歡著你,不論如何每個月總有幾天在你這里,是翊坤宮的榮耀是你的福氣,可別沾染上這些,我是人老珠黃,皇上早就不惦記,我也無所謂了。”
宜妃欣然一笑,其實她心里明白,論動搖太子的事,她和惠妃也是利益場上的對手,何況她有三個兒子,真要斗起來,惠妃一個大阿哥未必有勝算。可在這上頭爭,她們一定走不到一起,所以她把想要的一切分門別類,而今與長春宮交好,圖的是能從六宮之中分一杯羹,能穩固皇帝與她的感情,自知是比不過烏雅氏的,總歸聊勝于無,而這恰恰是惠妃早就不在乎的,所以才愿意幫她。
話說回來,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成龍成鳳,宜妃心里也會算計毓慶宮一旦出現動搖,之后兒子們的前程該怎么辦,亦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之一。可眼下還不著急,這一點她比惠妃來得從容,她的兒子們年紀尚小不足以與兄長們抗衡,將來等他們羽翼豐滿時,年少氣盛的阿哥們,還斗不過年長不得志的大阿哥?
兩人貌合神離地并行著,誰也沒把誰當推心置腹的姐妹,不過是彼此利用互相得利,這些年分分合合,她們習慣了,宮里的人也看慣了。
這會兒端嬪幾人在景陽宮,榮妃正吩咐內務府的人一些事,料理完了坐下喝口茶,端嬪笑道:“姐姐自小能干,能者多勞,我如今每天閑著,看著姐姐委實辛苦,可又羨慕你能過得充實。”
榮妃頷首道:“這里頭唯有忙起來時辰不知不覺過去,才最讓我舒心,偶爾閑下來時,我也不知道怎么打發時辰,寧愿天天為這些大小瑣事轉悠,眼睛一眨一整天就過去了。”
沒了皇帝的寵愛,說這些話難免有幾分辛酸,榮妃尚可,皇帝偶爾還會來景陽宮坐坐,鐘粹宮里皇帝早就不踏足了,跟著端嬪的布貴人戴貴人,年輕輕的也幾乎沒了恩寵,宮里的女人太多,皇帝顧不過來,而往后一年一年,還會有更多的新人進來。
“僖嬪記恨我之前為了些小事責備她,今天這樣不給我臉面,她是柿子挑軟的捏,當我好欺負。”榮妃搖著頭,悠哉悠哉喝了茶道,“她下回該挑一個地方挑釁我,我雖與皇貴妃沒太多私下的往來,可但凡她吩咐的事每一件都替她做得漂漂亮亮,苦勞我來,功勞她領,遇見這種事,她當然偏向我,可惜僖嬪這個蠢貨。”
端嬪輕聲道:“僖嬪近來時常在長春宮轉悠,姐姐小心她的嘴巴后頭,另有一張嘴。”
榮妃心里一陣惡寒,她也知道這些事,一直以來不與任何人撕破臉面,漸漸就有人覺得她好欺負了,但她性子好夠冷靜,稍稍靜下心想一想,便道:“可惜我沒什么能讓她們惦記的,我又不像那一個心比天高,才要處處小心露出尾巴,你我只管旁觀就是了。”
說話時,吉芯進門來,說剛才章答應又吐了,這會兒才消停些,端嬪便道:“這都幾個月了,怎么還吐呢?”
“確實很折騰,我們去看看她。”榮妃說著與端嬪一道過來,路上端嬪問她,“若是再生個阿哥,姐姐還是送去阿哥所?”
榮妃搖頭,輕聲與她道:“我現下另有個主意,只是還不曾對誰提起,你也替我想想是否妥當。我是想啊,若這一胎是個男嬰,就送去永和宮,若是個公主就送去阿哥所,曾說公主我來養,那也只是說說,有了十二阿哥這個例子,公主我也留不得了,若留下,別人反說我別有用心。”
“可送去永和宮,嵐琪她會要嗎?”端嬪道。
“果然你我姐妹,你能想到我擔心的事。”榮妃點頭。
多年姐妹,端嬪也略了解嵐琪,細數道:“前段日子宮里人嘴碎說她生不出兒子,之后你要把小阿哥送過去,像是真要應驗那些話似的,她臉上怎么過得去?再者說,她自己的兒子養在承乾宮,那滋味她最明白,她輕易不肯替別人養孩子吧。”
榮妃頷首,端嬪句句點中她的心意,可她也有自己的用意,一般是為嵐琪著想,另一半當然也是為了自己,停下腳步不繼續往章答應的屋子走,輕聲道:“可她總要有個兒子才好,誰知道她還能不能生,有現成的為什么不要呢,膝下有個兒子,將來更有依靠,說不好聽的,萬一四阿哥是個不要親娘的無情人,她將來怎么辦?咱們都是一樣的,唇亡齒寒,我不愿看到她有那一天,她如今早已經成了我們的依靠,她好我們才能更好。”
“那就要想個法子,讓她心甘情愿養了這個孩子,到時候既是你的美意,對她也有好處。”端嬪謹慎地說,“嵐琪是實心眼的,不能叫她看出端倪,不然她心里要膈應一輩子。”
榮妃問道:“你看要不要與章答應商量,讓她也想想法子,我想她應該愿意把孩子送去永和宮。”
端嬪搖頭:“說不得,親娘的心總是難猜的,哪個真的愿意把孩子叫別人撫養?你看我的純禧,恭親王家側福晉到現在都沒放下。”
姐妹倆合計半天,一時定下了大概的事,決定細枝末節上的事不著急眼下,章答應的胎還不大安穩,等要臨盆時再考慮不遲。
等二人進門來,小雨正捧了水盆出來,毛毛躁躁地差點撞上兩位娘娘,端嬪笑道:“你呀,身上的傷才好了,又不記打了,往后不可以這樣急躁,什么要緊事那么趕?”
小雨趕緊捧著水盆立到一旁,笑瞇瞇地說:“答應已經擦拭干凈了,娘娘們請里頭坐吧,奴婢去收拾洗了手就來伺候娘娘們。”
兩人再進來,章答應聽見動靜已經下床,萬常在攙扶她正走出來,端嬪把她摁回去,讓躺著說:“誰也沒你肚子里的龍種金貴,在榮姐姐這里,你還端的什么規矩。”
萬常在也笑道:“臣妾也勸說過她,可她總是擔心給娘娘添麻煩,處處要守著規矩來。”說著看了眼章答應,轉過臉不大高興地說,“臣妾總覺得,她是叫平貴人嚇著了。”
“臣妾沒有。”章答應憨憨一笑,面上平靜溫和,看起來真的沒怎么在乎似的,榮妃也不搭話,只問身體好不好,坐坐便散了。
只是這一日傍晚,榮妃等著三阿哥從書房回來,正悠哉悠哉聽榮憲公主彈琴時,吉芯說章答應過來了,便見大腹便便的孕婦慢悠悠走進來,榮憲猜想大人們有話要說,起身說她去門前等弟弟回來,識趣地跑開了。
留下榮妃,章答應在一旁坐下,低垂著腦袋說:“娘娘,臣妾有件事想求您。”
邊上吉芯聞言,便笑說去奉茶,帶了宮女下去,一時殿內無外人,章答應又望了一眼門前光景,才對榮妃道:“萬常在的十二阿哥沒有留在景陽宮,娘娘,是不是臣妾若生了小阿哥,也不會留下?”
榮妃道:“不錯,我實在忙不過來。就說十二阿哥,本可以養在景陽宮讓萬常在自己照顧,但那樣怕被人詬病咱們壞了宮里的規矩,反而惹麻煩。所以你若生了阿哥也一樣,我但凡不管宮里的事,替你們照顧孩子也是應該的,可你看到了,我這兒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章答應忙道:“臣妾明白這些道理,萬常在也對臣妾說了。娘娘,臣妾是想,若生了公主,送去阿哥所應當應分不能給您添麻煩,但若是生了阿哥,臣妾想送去永和宮求德妃娘娘撫養。”
榮妃眉頭一挑,下午端嬪才說別找章佳氏商量,怕做親娘的不能心甘情愿,這會兒人家自己送上門來了,可她不能顯得太主動,只笑道:“這是好事,可你求德妃娘娘點頭就好,為何來與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