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輿之后,皇貴妃、德妃諸人也紛紛從馬車上下來,嵐琪挺著肚子被眾人簇擁,看著皇貴妃上前去攙扶太后,她順著將目光轉向前頭跪候的女人們。
本想從人群里中找一找杏兒的身影,不巧看到惠妃的眼神,而惠妃正目光直直地看著太皇太后,嵐琪一慌趕緊把目光收回,心頭莫名蒙上一層隱憂。再看太皇太后,老人家步履看似穩健,攙扶著蘇麻喇嬤嬤的手卻在微微顫抖,無端端從脊梁上竄出一陣惡寒,惠妃剛才那般眼神盯著太皇太后,是想做什么?
“德妃娘娘,臣妾送您回宮吧?!边吷腺鍦惿蟻?,攙扶嵐琪親昵地笑著,“您一路顛簸辛苦了,皇貴妃娘娘囑咐,要先送您回宮?!?
皇貴妃那邊,已是跟著玄燁和太后一道侍奉太皇太后回慈寧宮,她懷著孩子一路馬車顛簸,的確不宜再跟著伺候,便依了佟嬪的話一道往永和宮走,這邊候駕的妃嬪們也都已起身,榮妃惠妃幾個走過來與嵐琪寒暄,說不過幾句話,只剩下東六宮這邊的人一道回去。
榮妃一路跟著嵐琪到了永和宮,將她安頓好后,才嘆息:“我沒能看顧好章答應,恐怕日后要給你添麻煩。”
嵐琪心里很明白是什么事,也不與她裝糊涂,但言:“姐姐不必太自責,大概我與她的緣分盡了,如今只盼著她不要再動什么歪腦筋,不要讓十三阿哥將來難堪,我算是明白當初皇貴妃娘娘,為什么那樣防著我?!?
說這些違心的話,嵐琪心里一陣陣的痛,現在她最擔心的是杏兒的安危,那兩個人若發現杏兒是眼線,一定會比貴妃虐待覺禪氏那般更惡毒地對待杏兒。
而她腦袋里才想到貴妃,榮妃就說起咸福宮的光景,她之前和惠妃一道去的,將那天的事細細說來,嵐琪因從妹妹口中早就知道貴妃的狀況,讓她在意的,不是貴妃如何,而是聽說惠妃也目睹了咸福宮的一切,心里沒來由的冒出點什么。
因孕婦要休息,榮妃沒有打擾太久,等永和宮靜下來,嵐琪便讓環春去找梁公公來,在園子里梁公公就時常為瑞景軒辦差,只怕宮里早就知道皇帝把這個人撥給德妃了,嵐琪也不必偷偷摸摸,大大方方地把人找來,正經地吩咐他:“這些日子有兩處地方我要你留心盯著,一是咸福宮貴妃娘娘那兒,我怕有人要欺負娘娘,二者是平貴人的住處,她的禁足還沒解,千萬別讓她跑出來了,若是發現她敢出門,你知道該怎么做?!?
梁公公應諾,說了些對策與娘娘商議后,便匆匆離了,環春來勸主子安心躺會兒,一路顛簸已十分辛苦,嵐琪卻道:“方才看著惠妃的眼神,我心里一陣惡寒,總覺得她又在算計什么。”
她沒對環春說出口的,是覺禪貴人曾提醒她,近來有朝廷官員要彈劾明珠,而明珠是長春宮最大的依靠,她一定會為了明珠做些什么,嵐琪猜不到她想怎么樣,可她那滿面城府的模樣,委實叫嵐琪反感。
心情不好,一時害喜的癥狀又跑出來,躺在床上歇了好半天,太醫來看過兩回說母子平安,環春幾人才放心。
隔天宮里才有接風洗塵的晚宴,皇帝畢竟大半年不在宮里,對宮中女眷多有怠慢,一同吃餐飯并不難,自然是樂意滿足眾人。是夜六宮妃嬪大多都到場,貴妃養病、平貴人禁足,這些不必說,唯一沒到場的,就是大腹便便的章答應。
德妃同樣身懷六甲,但出席了今日的晚宴,眾人因見皇帝問宜妃幾句章答應如何時,德妃臉上露出難看的神情,便更加斷定兩人反目。今晚德妃出席所以章答應不敢來,恐怕是擔心當面被德妃奚落挖苦,才故意躲著她的。
此刻翊坤宮里,章答應正坐在炕上用晚膳,是從前頭御膳上送來的幾樣小菜,小雨伺候在一旁,笑瞇瞇地說:“萬歲爺對主子真好,可惜怎么總不給您晉一晉位份呢,若是個常在貴人,也比答應強,旁人就不敢欺負您了?!?
章答應吃著手里的醬雞腿沒顧得上說話,這幾天胃口十分好,自從德妃娘娘回來后,她就覺得自己有了依靠,不再那么彷徨無助,即便兩人不能相見更不能親近,她也覺得很安逸。
“主子,奴婢有件事兒想問您?!毙∮戟q猶豫豫的,往外看了看,見翊坤宮里沒什么外人,又見主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說問吧,她才湊近了輕聲問,“您真的和德妃娘娘反目了嗎?您真的要幫著宜妃娘娘惠妃娘娘她們對付德妃娘娘嗎?”
這里頭的緣故,章答應一直沒對小雨說過,小雨只是很順從地聽主子吩咐做事,她是個簡單的丫頭,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可心里總會念幾分德妃娘娘的好,小雨更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樣的人。
章答應放下手里啃了一大半的雞腿,讓小雨拿手巾來擦拭,自己慢慢把滿嘴的食物咀嚼咽下去,然后才歪了腦袋問小雨:“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小雨的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章答應才笑:“那就好,小雨你別問那么多,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如果你害怕,我就想法子攆你走。你離開翊坤宮,立刻就會有人來安排你之后的去處,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小雨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家答應,嘴唇緊緊咬在牙內,腦袋瓜里使勁兒想了半天,堅定地對答應說:“奴婢哪兒也不去,您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
章答應十分欣慰,淡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咱們的好日子,在后頭呢。”
前頭晚宴到半夜餐散了,皇帝算是給足了諸位顏面,陪了大半天,事后是跟宜妃回的翊坤宮,自然是特特先去看了看章答應,與她說說話后,才去了宜妃的屋子。宜妃雖然有那么丁點兒不痛快,可想到皇帝如今能踏足翊坤宮,總比從前門前都不走過強多了。
永和宮這邊,嵐琪回來預備洗漱更衣,綠珠跑進來說梁公公來了,大晚上的不知什么事情,嵐琪身上衣服脫了一半,便支了紗帳等梁公公進來說話,不想說著說著,把紗帳都撤了,仔仔細細地叮囑了好多事,才把梁公公放回去。
環春回來時,見主子臉色很不好看,心中憂慮她如今費神多心,嵐琪卻一笑了之:“你心疼我我知道,可若真出了什么事,心疼就來不及了。”
圣駕回宮數日,轉眼已在重陽節,皇帝以仁孝治國,重陽節上必然敬老,宗親貴族自然要學著皇帝,這天從大清早就有人進宮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送禮。過去慈寧宮都是德妃娘娘在支應,而今她懷著孩子不方便,今天是榮妃和惠妃在這邊打理,眾人只知道德妃在永和宮里養身體,或有人來永和宮請安,也被婉言拒絕。
慈寧宮里,惠妃和榮妃畢竟是宮中有年資的妃嬪,地位又尊貴,送往迎來料理得不比德妃差,只是榮妃覺得惠妃總心不在焉,時不時會往外頭看,不免好奇問她在等誰,惠妃一愣回過神,笑著說是看大阿哥夫妻倆怎么還沒進來。榮妃未深想,漸漸到了午膳時間,正好有幾位親王福晉來,要請她們留步用膳。
宮里幾乎同一時刻進膳,咸福宮同樣每到時辰就會有人送飯菜來,這里雖然被關了起來,但什么東西都不缺,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冷宮,貴妃每日的菜肴皆上乘精致,因是皇帝再三囑咐,說貴妃養病需要吃得好,不許任何人怠慢。
這樣矛盾扭曲的境遇,對外人來說不可思議,對咸福宮里的人來講,卻是漸漸習慣了,照舊高高將鑰匙拋進來再開門,那沉甸甸的大銅鎖看得叫人十分絕望。
今日冬云不舒服,沒在門前支應這些事,宮里其他幾個宮女太監忙著將菜肴送進膳廳里,貴妃用膳的規格很高,冷熱菜肴湯羹點心,每一頓都鋪得滿滿當當,眾人正十分專心地一如往日地布置時,門前突然一陣躁動,幾個端著菜的宮女嚇得手里的盤子差點滑落,只見門前幾個太監不知為何將一個人團團圍住摁在地上,更往他嘴里塞布似乎怕他咬舌自盡。
此刻一直不見蹤影的冬云突然從偏殿出來,讓人驚奇的是,她身邊還跟了一個咸福宮里人人都熟悉的面孔,誰都不知道覺禪貴人幾時來的咸福宮,他們這兒如今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只有冬云曉得,覺禪貴人是一早跟著送早膳的人來的,在這里等了大半天,就等著一刻,其實昨天也來了,只是沒等到什么事,夜里跟著送晚膳的人又一道走了。
“貴人,您看?!庇袀€太監從那被摁在地上的人懷里搜出一方匣子,匣子里灌滿了凝固的油脂,銅鎖的的鑰匙正卡在上面,若是拔下來,就能刻出鑰匙的模子。
覺禪貴人冷笑著問:“這鑰匙等你再拔出來,油膩膩的,誰不曉得被人動過手腳了?真想放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別著急了,連個能干可信的人都挑不出來用,她可是一向滴水不漏的。”
自然這個人不會被放回去,覺禪氏叮囑了冬云幾句后,便帶著那匣子往永和宮去,前日德妃娘娘找她去,說梁公公查出惠妃的人在打咸福宮的主意,讓她去咸福宮叮囑冬云,之后更是直接留下,看看到底能有什么動靜,等了幾天,偏巧今日重陽節宮里熱鬧時,碰上這樣的事了。
永和宮里,嵐琪端詳著那一方匣子,鑰匙已經被拔出來,凝固的油脂里刻出鮮明的鑰匙形狀,環春在一旁說:“只要有這個,能干的工匠就能打出一模一樣的鑰匙,咸福宮里那么多人,打造一把鑰匙開門能做什么?”
“難不成,惠妃想像從前對待郭貴人一樣,把瘋了的貴妃娘娘放出來了?”覺禪氏冷冷一言,嵐琪抬眸看她,心中一片冰冷,緩緩吩咐道,“讓冬云以貴妃的名義向各宮送賞賜,送去長春宮的,就用紅綢蓋著那把大銅鎖,既然惠妃想要,咱們就送給她,反正抓了她的人,已經打草驚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