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神情凝滯,母親的話讓他陷入沉思。自妹妹初定之日到現在,他在宮內宮外奔走,皇阿瑪交代的差事不能不去辦,宮里的胤祥他也丟不下,忙忙碌碌好像有十足的理由拋開身邊的瑣事,可事實并非如此。
他只是因為心結難解而郁悶,自以為遇到了天大的事,于是家中的一切,妻兒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額娘知道你是專心于正經事,本來誰也不是三頭六臂,誰也不能面面俱到。”嵐琪溫和地安撫兒子,“你可以不分神去做那些事,可你不能在額娘或旁人提起來時,一問三不知。你皇阿瑪身在乾清宮卻能知天下事,你是他的兒子,若連一家之事都不曉得,是不是該慚愧了?”
胤禛垂下眼簾,尷尬地應:“方才兒臣對額娘言語不敬,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自己兒子頂嘴發脾氣,有什么可計較的?”嵐琪道,“離了宮你去一趟毓溪家里,就說額娘問候他們,再有你該告訴毓溪把念佟也送進宮的事。她是知道宮里有大事兒體諒你忙,可不代表她心里就沒有怨懟,更何況你岳母如今不大好,你不能總指望毓溪體諒你。”
胤禛無言以對,他幾乎想不起來這陣子和毓溪說過什么話,每天團團轉地在忙些什么?除了看透了那些真相,摸清了一些線索,然后呢?事實上沒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沒出什么一鳴驚人的結果,甚至如今查到這一步,皇阿瑪已經不讓他再繼續查下去了。
“走吧,我這兒不留你。”嵐琪微微笑著,喚人來帶四阿哥出去。
胤禛再次行禮轉身,可走到門外頭又折回來,對母親道:“有件事兒一直沒跟您提,是十三十四的事。”
嵐琪奇怪:“他們怎么了?”
胤禛道:“十三十四想等胤禟他們成親離宮后,就搬到阿哥所去住,不再在您這兒了,可是他們知道您舍不得,不敢對您說。額娘您看怎么好,若是您不答應,我就去和他們講明白。”
嵐琪心頭猛然一陣失落,果然孩子們漸漸長大,都有了他們自己的主意,而她的永和宮比不得別處,每日處理六宮瑣事,又常有妃嬪往來,孩子們覺得不自在也不奇怪。杏兒的死又讓他們迅速成長,她能理解孩子們的心思,只是舍不得。
“額娘再想想,畢竟要安排一些事,不是說搬過去就搬過去的。”嵐琪掩下自己的失落,微微與兒子笑道,“先別急著對他們說,至少這幾天不急吧?”
胤禛應道:“是,本來也要等胤禟他們成了親。”
嵐琪送兒子到門前,說九阿哥十阿哥的婚禮還有溫憲的婚禮大概要延遲到年末或來年正月,十三的額娘既是追封了妃位,身后事必然要嚴謹些,不然做得敷衍馬虎不夠尊重,皇上晉封她的地位也就沒意義了。
母子倆離別后,胤禛離宮便往毓溪的娘家來。府里靜悄悄的,果然因夫人養病都不敢聲張打攪,費揚古不在家中,下人徑直將四貝勒帶到夫人寢屋前,毓溪這會兒才知道丈夫來了,匆匆出來見他立在屋檐下,面上不禁一喜,迎上來說:“穿著這身兒,是從宮里來的?”
胤禛點頭,本欲探望岳母,但岳母吃了藥才睡下,便不宜打攪,府中女眷則都退避了,也不便相見,只與妻子在偏廳里說話。
聽胤禛自責忽視了妻子,毓溪臉頰微紅地說:“我就怕去找額娘商議,被你或額娘誤會成告狀,可我實在等不到你說話,又擔心我額娘,才決定硬著頭皮進宮討個示下,額娘那樣體貼我,我心里已經很高興,也想著要更體貼你才是。你自忙你的去,我額娘跟前你也使不上力的,她的身體慢慢要好起來,就是我一時離不開,所以家里頭……”
“家里頭不會有事,你安心在這里照顧岳母,我會時常來看看你。”胤禛覺得說出這些話,心里很踏實,外頭的事他費盡心血都未必能周全,可對于妻兒家人,多幾句關心的話,就什么都好了。
毓溪心里高興,疲倦的臉上也能看到燦爛的笑容,與他叮囑幾句家里的事該如何料理,又故意笑問:“我的貝勒爺,家里頭的事你真不為難?”
這話意有所指,自然是指家中妾室,李側福晉才挪了屋子,明明是皇帝的主意,可怎么做看著都像是胤禛或毓溪的意思。
李氏好端端在西苑正屋里住著,這下被挪到偏房里,昔日就算是側福晉,好歹也在西苑里做得主,如今偏住一隅弄得小妾模樣,莫說她心里不自在,府里的人也會因此看輕她甚至虧待她,毓溪就怕李氏心生怨懟后,鬧出別的事。
見丈夫一臉迷茫模樣,毓溪嘆息一聲,且笑道:“左右我這幾個月怕是都不能在家里,你多去西苑住著吧,你對她好了,她心里就舒服,府里的人也不會欺負她。反正……我也看不到。”
胤禛只是笑,半晌對毓溪說:“你早些回來才好。”
而此刻的四貝勒府里,宋格格娘家有人上京,進府來探望了她一回,送來些家鄉的東西,宋格格顯擺似的拿來西苑分給側福晉,更是故意徑直往李氏昔日的屋子跑去,撲了空才折回來,笑著嚷嚷:“姐姐瞧我這記性,又忘記您如今搬到這里來住了。”又稀奇地把李氏的屋子看了又看,嘖嘖不已,“這里朝向也不大好,這就要往冬天過,不曉得您往后還能不能曬到太陽。”
李氏根本不理會她這種言語挑釁,宋格格則把家里帶來的東西送給她,洋洋得意地說:“貝勒爺知道我家親戚進京,給賞了住處呢,真是太麻煩他了。這些東西不值錢,可吃的看的都是咱們家鄉的水土人情,姐姐您就收下唄。”
李側福晉根本不屑,都不帶多望一眼,冷冷地說:“勞煩你費心了。”
宋格格嬉笑:“費什么心,我們之間還說這種客套話?要說費心,福晉才費心,生怕我們吃了她的弘暉似的,急著就把小阿哥送到宮里去。”
她一面說著,信手就將禮物拆開了,明明是送給李氏的,自己卻拿了一塊干點心撕碎了往嘴里送,接著絮叨:“這會兒又把念佟送去宮里了,我猜想她是擔心自己不在家里時,念佟和姐姐您親上了,回頭只認得生母,眼里沒有養母,她就白養活那孩子一場。咱們嫡福晉的心思,可真夠深的。”
李側福晉瞥過一眼,冷聲說:“這些話,你可敢對著貝勒爺講?別來我這里挑撥離間,念佟一向養在正院里,我不過生了她而已,什么都沒做過。福晉自然有福晉的打算,至于家里的事,我且問你,這些日子若叫你照顧念佟弘暉,你樂意?”
宋格格嘴里含著半塊點心,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咽下點心撇嘴說:“我不樂意,難不成讓姐姐你撿了便宜,天天伺候在貝勒爺身邊?”
李側福晉冷笑:“可不是嗎?”更毫不謙讓地挑釁宋氏,“福晉不在家里,就該咱們照顧貝勒爺起居,倒是看看咱們誰有福氣。”
宋格格哪兒經得起這樣的挑唆,拍拍手里點心屑猛然起身,張揚地對李側福晉道:“只要你別耍什么齷齪手腕,讓貝勒爺自己選才是。”
可她這會兒才信誓旦旦地叫李側福晉別耍手腕,轉過身就是另一副嘴臉,傍晚時分貝勒爺回府,李氏的丫鬟巧珠就氣急敗壞地跑來說:“宋格格可真不要臉,明明對您說讓貝勒爺自己選,她卻花枝招展等在門前,直接把貝勒爺迎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小姐,咱們怎么辦?”
李側福晉手里捧著一碗茶,悠悠飲下幾口,淡定地說:“日子還長呢,福晉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宋氏有本事就天天纏著貝勒爺,貝勒爺愛清靜的人,早晚要不耐煩,還不必我做什么。”一面說著,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輕聲道,“我不在乎一兩天的恩寵,有個孩子依靠才有將來。這些天不是最好的日子,就先讓她得意吧。”
四阿哥府里兩位妾室會如何斗法,在娘家的毓溪看不到,外頭的人也看不到,可是宮里出了要緊的事,不消半天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就是這一天日近黃昏時,乾清宮突然下旨要搜宮,敏妃離世有些天了,一直不見皇帝那兒查出什么動靜,隔了這么久突然要搜宮,這能查出什么結果來,就是有人下毒,也早把證據毀滅了。
但皇帝一聲令下,無人敢不從,東西六宮人心惶惶,延禧宮里,香荷火急火燎地跑來問自家主子那包砒霜藏在了何處,就怕被人搜出來說不清。
覺禪氏卻淡定地繡著手里的針線,頭也不抬地說:“他們搜不到,你放心,便是你也找不到。”
香荷終歸不安,在屋子里轉來轉去,覺禪氏這才抬頭看她,無奈地一笑:“我猜想皇上早晚會搜宮,又怎么會沒準備,不要擔心了,眼下該害怕的不是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