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圖這番話,如同一條繩子般纏繞上我的心,稍微一用力就被揪緊,勒得我理智全無。
我明明知道,按照陳圖的說法,劉承宇應該是為了救陳圖才遭到這樣的噩運,我應該先去救他,才算是問心無愧,可是在這一刻,我想狠下心去自私一把。
因為雨勢越大,不可預估性越大,我不知道這個山坡能撐多久,我也不知道這叢救了陳圖一命的灌木能支撐多久。
咬咬牙,我小心翼翼地讓身體持穩(wěn),小心翼翼地把救生繩解下來,作勢就想給陳圖綁上,卻不想陳圖死命按住我的手,說:“伍一,你要先帶劉承宇上去。”
淚眼朦朧,我哭著吼:“我不管,反正你要給我好好活下去。陳圖我就是一個小女人,我不懂你們男人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大道理,別人的死活我管不著,我只管你。我對不起劉承宇,以后讓我煎熬就好,我賠個命給他也行,但你要給我好好活下去!你大爺?shù)谋仨毥o我好好活著!”
陳圖按在我手背上面的手有些發(fā)顫,他語氣微弱,卻是不容置疑:“虧心地活著,不如坦蕩去死。你要先救劉承宇。我會努力等著你,我會竭盡全力不讓你守寡。”
說完這些,陳圖的眼睛往上翻了兩下,最終緊緊閉上了。
唇被我咬出了血,那些血就這雨水被我吞下去,從背包中手忙腳亂掏出一袋葡萄糖溶液,我用手撐開陳圖的嘴巴給他喂下,用繃帶給他作了簡單處理,又將自己身上的救生繩按照正確手法給他綁上。
沒有繩索防護著,我更加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著離開陳圖,像個猴子般攀附到另外幾枝灌木上后,用燈往上照,我扯著最后的力氣讓吳一迪把他抓住的救生繩綁在石頭上,再給我扔多一個繩子下來。
將吳一迪扔下來的救生繩再次綁在身上,我用燈照著摸索前行,總算在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劉承宇。
他的情況比陳圖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手臂和大腿上的衣物全被樹枝捅破,血跡斑斑。
我拍著他的臉喚了他將近五分鐘,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焦灼地喂他喝下葡萄糖,我再次解開自己身上的救生繩,給他細致綁上。
我在做著一切時,劉承宇的嘴巴一張一合良久,才艱難說:“你應該自私一點,先理會你的陳圖。生死關頭,我能理解人性使然作出的每個決定。”
眼睛通紅,我瞪他:“留著點力氣,等會好好避開那些樹枝。”
綁好救生繩后,我掏出云南白藥朝他的傷口上灑上一通,簡易處理了一通,再給他多喝一瓶葡萄糖,我說:“等會撐住,避開樹枝。”
劉承宇望著我,語氣很是微弱,卻問了一個毫無營養(yǎng)的問題:“你就不怕死么?”
我死過一次,還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我沒有裝逼的心情,于是我沒法風淡云輕地給劉承宇來一句華麗麗的豪言壯語,我最終說的是:“你最好閉嘴,廢話留著等你活下去了再來嗶嗶。”
說完,我循著燈光照樣扯大嗓門,交代吳一迪繼續(xù)把救生繩綁在石頭上,慢慢用力往上拉。
在得到吳一迪的回應后,我再沖劉承宇說:“上面就吳一迪一個人拉繩,很吃力,你還有力氣,就靠著灌木的借力慢慢爬。”
在扶起劉承宇,借力讓他慢慢往上后,我再小心翼翼折返回到陳圖身邊,我不斷地捂著他的手揉在手心,可是他的手滿是冰冷。
被我這般擺弄,他再次睜開眼睛,卻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隔著雨水,我們這樣相視對望,度過了無比煎熬的一個小時。
最后,即使我不斷地給他揉著手沖他說話,陳圖的氣息卻越來越弱,他陷入了昏厥。
聽到吳一迪在上面提醒,說劉承宇已然安然無恙上去,我整個人接近虛脫,卻強撐住再次給陳圖借力,讓急急趕來的搜山隊和吳一迪一起,把他拉了上去。
仰著臉看著陳圖被血跡染成嫣紅的外套在我的眼前被黑夜徹底吞噬,我的意識越發(fā)的模糊,花光了最后一絲力氣強撐住,我總算聽到了上面?zhèn)鱽韰且坏虾退焉疥爢T傳來的捷報。
可是那些聲音,在我的耳朵里面混沌成一片,最終全部消失,我就這樣以措不及防的速度,倒在灌木叢上,失去所有的意識。
我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在夢里面我不斷追趕著陳圖,可是他卻越走越遠,最終在我的眼前消失掉。我正要咧開大嘴哭個痛快,卻聽到吳一迪在身后一聲聲地喊我的名字,說他想把他養(yǎng)的葵花借給我玩幾天。
老實說,我喜歡吳一迪家里那只胖貓很久了,可是在胖貓和陳圖之間,我還是會選擇陳圖,于是我視若罔顧繼續(xù)跌跌撞撞向前,突兀的一塊大石頭狠狠朝我沖了過來,我嚇了一跳,急急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先是白成一片的天花板,緊接著,是吳一迪的臉。
他滿臉大大小小的擦傷,眼睛全是血絲,看到我醒來,他飛快地伸手過來抓起在我腹部位置的一本書,說:“醒了就好。”
停頓一陣,他又說:“小段剛剛過來了,她出去給你買粥了。”
沒立刻應吳一迪的話茬,我急急想要下床,卻猛然發(fā)現(xiàn)我渾身像散了架那般,不過動一動手臂,就痛得我咧嘴。
吳一迪安靜看著我,不再作聲。
我的大腦空白一陣,猛然想起什么般,急急問吳一迪:“陳圖怎么樣?”
睥睨我一眼,吳一迪面無表情,說:“失血過多,還在搶救。醫(y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就一點生還機會都沒有。伍一你為他爭取了最重要的半個小時,接下來的看他吧!你擔心無益,這得靠他自己吧。”
像是被人在身邊丟下一枚驚雷,我被徹底炸了起來,強忍住那些身體散開般的劇痛,我跌跌撞撞下了床,搖搖晃晃就想往前走。
騰一聲站起來,吳一迪突兀下狠勁抓住我的手,背對著我,他語氣沉如霧靄:“伍一,你在山上受了寒,體力透支,又拉傷筋骨,不好好休養(yǎng)以后有得你受。你不是醫(yī)生,你去了于事無補。伍一你做的夠多了,你愛得夠多了,能不能留一點余地給你自己。你就是一個女人,你不是超人,你就是一血肉之軀,透支太多也會倒下,你差不多就好了!別不把自己當人!”
我狠狠掰吳一迪的手,眼淚再一次不由自主奪眶而出:“吳一迪謝謝你拿命陪我瘋,我欠你的,我不知道我還不還得起,但我以后會找機會還給你。我現(xiàn)在很清醒,我知道我去了于事無補,可是我不管怎么樣我要去陪著陳圖。”
吳一迪的手頓了兩下,他頹然松開,滿是疲憊,簡單兩字:“五樓。”
咬著牙關跌跌撞撞來到五樓,我?guī)缀跏桥仓鴣淼搅藫尵仁业拈T口。
之前一臉平靜的梁建芳,在此刻臉上總算有了波瀾,她的眉頭蹙起來,目光到處游弋。
而陳正,他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斷急躁地跺腳。
至于老周,他看到我走得艱難,他過來扶了我一把,將我扶到陳正對面的椅子。
我忍著挫骨般的痛坐下,眉頭擰成一團,眼角的余光卻看到陳正在瞪著我。
實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氣跟他對瞪,我埋下了頭。
不知道是我的無心戀戰(zhàn)惹得陳正不爽,還是因為陳圖生死未卜他心浮氣躁,他沖著我這邊的方向,罵罵咧咧一句:“蠢貨,神經病。瘋子!我兒子好好的怎么娶了你個瘋子!”
我所有的力氣全用去忍住眼淚了,于是我當作沒聽見陳正罵我。捻著手指,我明明不迷信,卻禁不住在心里面把老天爺上帝什么的,全求了一遍。
卻不料,陳正卻沒有就此作罷,他的聲音提高半分:“我就說你呢,怎么的你聽不見?”
我的忍耐達到極限。
抬起眼簾,我冷漠掃了陳正一眼,冷冷說:“你能不能閉嘴?你說話那么大聲,會吵到醫(yī)生。里面躺著的不僅是你的兒子,也是我老公。”
陳正的眼眸里面,略過一陣愕然,他卻很快壓低聲音,繼續(xù)恨恨罵:“傻逼,你別以為你用命去拼,我就認可你這個兒媳婦。你有病去治病,你就不是爸媽生的,你的命就不值錢,蠢貨!陳圖挑來挑去,怎么就挑了你這么個瘋子。”
總算聽明白了陳正他的本意不是為了罵我,他只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表達對我的肯定,可是我一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我所有的心思全然撲在搶救室里面,于是我抿著嘴,不再作任何的回應。
在僵持,焦躁,壓抑等等東西糅合在一起,快要讓我撐不住時,搶救室的門開了。
陳正騰一聲站起來箭步上前,他抓住醫(yī)生的手就急急地問,而等我咬著牙撐著站起來,醫(yī)生已經開口說:“陳先生,小陳先生失血過多,雖然現(xiàn)在已經搶救過來,算是熬過了最危險的時刻,但情況還不太明朗,暫時還不算是完全脫離危險期,得觀察24個小時之后,才能出結果。不過陳先生請放心,小陳先生的身體素質不錯。”
停頓了一下,醫(yī)生又說:“至于劉承宇劉先生,他的情況稍微好一點,現(xiàn)在已經脫離危險期,但我手上有一份資料得由劉先生的家屬簽字確認,我很理解陳先生的心情,但我卻不得不麻煩陳先生,希望陳先生可以幫我聯(lián)系上劉先生的家屬。”
醫(yī)生的話音剛落,老周就推著梁建芳上前了。
眉頭已經舒開,梁建芳沒有多大情緒波動地說:“劉承宇是個孤兒,一直以來和我私交不錯,我可以簽名。”
原來劉承宇,是孤兒。
可能是因為我自小也沒家庭溫暖地活著,我忽然對劉承宇生出了一絲的憐憫。又或者說,我其實是在同病相憐。
在我晃神間,醫(yī)生略有為難,說:“梁女士,是這樣的…”
梁建芳卻決意打斷:“我既然能簽字,自然能對自己簽下的字負責任。”
頓了一下,梁建芳朝老周示意一下,語氣淡淡說:“資料給我拿來。”
卻不想,梁建芳此舉,不知道怎么的就激起了陳正的怒火,他飛快地抓過醫(yī)生手上那一沓文件,狠狠摔在地上,他的眼睛睜得老大,滿臉想吃人般的兇狠,他死死盯著梁建芳,像是忍隱很久才爆發(fā)般,毫無儀態(tài)地沖她吼:“你他媽的鬧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