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號,天上飄著零星的小雪,滿街銀裝素裹的,慕十月穿著一身黑色的套裝,黑色的長款大衣,黑色的高跟鞋,緩緩地從醫院的樓上走下來,看著外面的一片炫目銀白,不禁感嘆,有種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悵然。
慕怎挽和秘書站在門口正等她,這也是她從出事住院以來,第一次下樓,整整住了十五天的院,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慕十月不禁有些慶幸,幸好早上時醫生準許她出院了,不然,今天父親的忌日,她就不能去了。
她上車後,秘書慢慢的發動車子,駛向F市的遠郊,南山墓地。
和往年一樣,即便工作再忙,哪怕是身在國外,到了這一天,慕怎挽也一定會推掉一切,早早的和妹妹穿著素服,驅車去祭拜。
十年了,一晃,父親離開他們已經整十個年頭了。
漫長的車程,慕十月靠在後座椅上思緒漫漫,她閉著眼睛,一副閉目養神的狀態,慕怎挽看得出來她不想講話,便始終沒開口。
安靜的氛圍一直延續著,幾個小時後,車子緩緩駛入了目的地。
靠邊停下後,秘書快速下車,拉開副駕駛車門,打開了把傘,爲慕怎挽撐了起來。
慕怎挽從他手中接過傘,又親自拉開後車門,扶著慕十月下車,和她一起沿著小路,往裡面走去。
一排排的墓碑,雕刻著一個個鮮活的名字,小雪始終斷斷續續下著,沒有絲毫要停止的跡象,反而還起風了,寒風呼呼的吹打在慕十月的臉上,像刀子,生生的刮出一道道的口子。
她穿的似乎有些單薄了,抵禦不住這刺骨的寒冷,下車時秘書就察覺到了,急忙拿了件厚重的黑色外套從後面跑了上來,披在了慕十月的身上後,才止步目送兩人遠行。
終於到了,慕怎挽輕輕的合上了傘,任憑雪花落滿雙肩,齊耳的短髮白皙的肌膚,在寒風之下隱隱透著微紅的面頰,在此刻看上去更加的蒼白,戴著黑色皮手套的大手,輕輕的掃去了墓碑上的積雪,慕怎挽將帶來的鮮花放在碑前。
蹲下身,從衣袋裡拿出香菸,點燃了一顆,同鮮花一起放在碑前,香菸微弱的煙氣,在寒風的肆虐下,顯得更加羸弱,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慕十月站在那裡,沒有動,她看著墓碑上的那張照片,還是父親年輕的時候,俊朗的臉龐,威
嚴的眼神,依稀可以在哥哥身上尋覓的到。
她微微側過身,慕怎挽已經開始清理旁邊墓碑上的積雪了,慕十月看著另一個墓碑上的照片,依舊是年輕時的容貌,長髮扎著馬尾,看上去很年輕很美麗。
印象中幾乎已經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了,所以每次來祭拜時,她都會盯著照片一看再看,慕十月恍惚的記得,在她五六歲的時候,母親便離開了她,聽說是因爲救了一個小孩子,被路過的車子撞飛了幾十米遠,當場就嚥了氣,都沒等到救護車來,她就拋開了丈夫和兒女,撒手人寰了。
記得母親葬禮的那天,被救的小男孩父母也來參加,還在墓前一再的磕頭謝恩,當時年僅五六歲的慕十月便衝上去,哭喊著讓他們還她媽媽,哭得撕心裂肺,喊的驚天動地,她哭著,哭到了眼睛都幾乎要哭出血來,喊得嗓子都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只希望上天能同情她一次,就這一次,把母親還給她,她不想做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慢慢的長大了,她習慣了與父親和哥哥在一起生活,習慣了成爲家裡唯一的女性,懂事的學著料理家務,照顧父親和哥哥,做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可爲什麼上天還是這麼不開眼,又在一次疾病過後,奪走了父親的生命。
讓原本所剩無幾的親人,變得更少了。
看著父親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監護器發出滴滴的聲音,界面上所有顯示結果全部趨於直線,那一刻,她渾身無力,好像嚥氣的人是她一樣,世界瞬間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抱著父親的遺像坐在角落裡,呆呆的看著地面,一呆就是幾天幾夜,連眼都沒眨一下。
從那時候起,慕十月就換上了精神衰弱失眠的毛病,一年一年下來,從輕微轉爲了重度,甚至到了現在,不得不完全依靠藥物才能勉強維持睡眠的地步。
“小月,有沒有什麼想和爸媽說的?”慕怎挽站起身說。
慕十月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神一瞬不瞬。
慕怎挽看了看她,輕嘆口氣,自己開始囉裡囉嗦的說了一大堆,到最後,幾乎都說完了,就拉起了慕十月冰涼的小手,說,“走吧!”
慕十月依舊麻木的站在那裡,忽然說,“我想單獨和爸媽待會兒。”
慕怎挽猶豫了下,看了看四周,才說,“只能一會兒
,我在那邊等你。”
他走了以後,慕十月半晌,纔開口說,“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你們都沒有意外,都還健健康康的活在這個世上,你們會不會也像……也像韓非軒父母那樣,時時刻刻維護著我,保護我?”
話一出口,她的眼圈就紅了。
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不讓眼淚流下來,慕十月刻意封存著自己的情感,又說,“媽,你自私的救了別人的孩子,可卻讓你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媽媽,別人都說你高大,說你是英雄,可作爲你的女兒,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原諒你!對不起!”
轉回視線看著父親的墓碑,慕十月張了張嘴,有好多話到了嘴邊,強忍著又咽了回去。
怕自己一說出來,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猛獸,一發不可收拾,慕十月強忍著自己逼回了眼淚,情緒恢復了些,才轉身,朝著慕怎挽的方向走去。
“哥,走吧!”
擦過他的身邊,慕十月頭也不擡的往前走。
還沒等走過慕怎挽的身,他忽然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一拉,便將她拽回了自己身邊,兩隻手輕輕的握著她纖細的胳膊,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道,“想哭就哭吧!哥陪著你。”
“哥……”她呢喃出聲,柔柔的趴在了他的肩膀上,眼淚很自然的流淌而出,頃刻間便染溼了他的衣襟。
慕怎挽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腦勺,不禁謂然嘆息,自從父母相繼過世後,整整十多年了,每一次的忌日,都是他主動打掃,主動和父母說上會兒話,而慕十月只像個旁觀者,冷冷的垂首站在一側,直到哥哥忙完,帶她離開。
並不是她冷血,與父母毫無感情,慕怎挽很清楚,父母的去世,對慕十月的心上造成了多大的打擊,時至今日,她都未能走出這個陰影。
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別人圍著父母撒嬌嬉鬧時,她卻只能呆呆的看著,然後低著頭,落寞的一個人離開,那種傷感,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的。
尤其是現在,慕十月越來越優秀,成爲世界著名珠寶設計師只是時間的問題,事業如此一帆風順的她,多麼希望父母能在身邊,看著她成功,看著她享受榮譽……
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哀傷,同樣也是慕怎挽心中最大的痛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