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敗得很慘。百家奴望著手里的傳單,痛苦地想著。
屢次去興化催糧都沒有結果,幾拔催糧的也不見了蹤影,直到有一個元兵僥幸逃回,百家奴才意識到情況不妙,興化被光復軍所占,糧草已經被切斷,如果再等大都方面的回信,全軍便要崩潰了。
全軍回師,奪取興化,重新打通糧道,這就是百家奴作出的決定,既然已經決定撤軍,正好憑借這個機會撤兵休整。
什么是最危險的一刻,戰爭的僵持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便是僵持之后發生的撤退。僵持總有結束的一天,而往往進攻一方的僵持要遠遠比防守一方的僵持辛苦吃力的多,而更可怕的便是撤退。
在打仗中,什么時刻最可怕?撤退,無論是作戰過程時還是僵持階段甚或勝利之后的撤退,都會在軍中釀成一股可怕濃重的失敗氣氛,勞而無功,沒有戰利品的獲得,失敗的流言很容易在軍中蔓延開來,細看古今多次戰役,我們都可以看到,在僵持之后,誰都不肯先退,因為撤退的一方往往會被追擊而潰敗。
百家奴身經百戰,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且不說泉州城會不會派兵來追擊,光是那支陰魂不散的光復軍騎兵就夠他頭疼的了。
銅頭、鐵尾、豆腐腰,百家奴擺出了自認為最保險的隊形,以三千探馬赤軍押隊,兩千蒙古軍頭前開道,新附軍夾在中間,由呂師夔所部負責維持秩序,梯次后退。他現在感覺到手中的精銳太少了,如果再有損失,恐怕已經不能再維持新附軍散亂的軍心。
稍微令他安心的是,在撤退的時候,泉州光復軍并沒有出城追擊,雖然討厭的光復軍騎兵遠遠地綴在后面,也沒有發動攻勢,使得他比較順利地撤到了興化城外。
接下來又是一場泉州攻城戰的縮版,興化雖然沒有泉州城那么些個障礙物,也不比泉州堅固,但元軍也不是剛來時的狀態,面對手雷火炮的轟炸,連攻了兩天依然沒有效果。而元軍的糧草卻已經不夠,對新附軍開始限量供應了。喝著粥,卻要冒著危險去攻城,新附軍的士氣一落千丈。元軍的軍心士氣非常低落,大量新附軍開始逃散了,
對元軍的心理打擊還沒有結束,福州宣慰使王積翁的人頭被送進了元軍大營,宣傳單不斷被射進來,福州失守了,后路被截斷。消息一傳開,失敗的情緒馬上在軍中蔓延開來,大量新附軍開始逃散了。
“咝!”百家奴倒吸一口涼氣:“光復軍這招確實毒辣,傳令下去,將傳單統統毀去,如有私藏者斬!”
這是許漢青仿效后世做法所散發的招降傳單,傳單的正面畫著一些宣傳畫,其中有蒙古軍驅趕漢軍士兵上前送死的,有描寫韃子在對漢人老弱拳打腳踢的,有幾個韃子在在欺辱漢家女子的,還有受傷致殘的新附軍士兵孤苦無生計的。畫的旁邊寫著一些煽動的話語,什么“宋人不做韃子狗”,“韃子必滅!華夏必勝!”等等。傳單的背面便是投降票,執此票投降者,不殺,不辱,不搜刮錢財,愿意參加光復軍的享受同等待遇,不愿意的發路費可以還鄉。
在現在這個時候,這些傳單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新附軍原本便人心惶惶,更對蒙古人的壓迫心懷不滿,只有一點點催化劑,情緒便被煽動起來。
“報,都元帥,泉州光復軍開始出動了,正在向興化壓來。”一個斥候進來報告。
要是在前些日子,這個消息會讓百家奴喜出望外,光復軍出城正好可以在野外殲滅,野戰可是蒙古人的強項。但現在卻讓百家奴皺著了眉頭,反身去迎戰,沒有了糧草,餓著肚子能打得過士氣正旺的光復軍嗎?福州和興化的光復軍再在背后捅上一刀,必將是個全軍覆沒的結局。在興化不能再呆下去了,每多呆一天,士氣軍心便會更加低落,從福州城下奪路而走是唯一的出路,俗話說:歸兵勿遏。有回家的念頭,這些兩浙的新附軍沒準會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沖出一條血路也不一定。
然而事情卻出乎了百家奴的意料,在向福州撤退的路上,光復軍再沒有讓元軍有這么悠閑散步的心情。
路上不時有陷阱,地雷,跟在后面的光復軍騎兵也不時發起了沖鋒。
爆炸聲,號角聲,喊殺聲,沒日沒夜地圍繞在元軍周圍。就象夏天的暴雨,你說不清楚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時候結束。
新附軍疲憊了,探馬赤軍疲憊了,蒙古軍疲憊了。
百家奴坐在戰馬上,疲憊地應付著,也在考慮著。從一進入福建,自己便陷入了光復軍的圈套,先是困于堅城之下,再三中計,損兵折將,尤其是精銳損失巨大,差點使自己失去了掌控元軍的力量。終于在元軍疲憊不堪,信心盡失的時候,光復軍終于露出了尖牙,一取興化,再取福州,招招打在他的要害上。這些光復軍是從哪里跳出來的呢?百家奴百思不解。
突然,他眼皮跳了跳,一股不祥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還沒等他想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對,元軍大隊的側翼便是一陣大亂。有桿戰旗,高高地竹林里挑了出來。
三千余名光復軍戰士直直地撞進了元軍的隊伍,“山地旅!”飄舞的戰旗上,斗大的漢字,映入百家奴的眼簾。
在疲憊的狀態下驟然遇襲,即便是最精銳的蒙古軍也被呆住了,忘記了做恰當的反應。山地旅的光復軍士卒,刀一般切開元軍外圍,向隊伍中心扎去。
密集的彈雨和手雷從光復軍中飛出,將臨近的元軍士卒紛紛擊倒。外圍,身披輕甲的光復軍戰士舉著盾牌,揮舞著大刃,將敢于沖上來的元軍一刀兩段。
四下里,號角聲猶如雷動。一隊隊蒙古武士舍生忘死地撲上去,一隊隊蒙古武士倒在血泊中。
“騎兵,騎兵,騎兵去突!”百家奴揮舞著令旗,大聲喊著。
大批的蒙古騎兵涌過來,卻被自己人擋住。光復軍中,有人揮了揮手,幾百顆點燃了的手雷扔向了元軍最密集處。
“轟―――”仿佛只響了一聲,極其漫長的一聲。聲音過后,草地上出現了一排彈坑,彈坑周圍,躺滿了元軍尸體。
“嗖―――”又是百十枚手雷,沖上前的元軍猛然停住腳步,試圖后退,卻被擁上來的同伴擋住退路。眼睜睜地看著手雷冒著煙,在腳下亂滾。“轟!”手雷爆炸,又騰起一團血霧。
“跟上!”騎兵旅統制藍中太揮舞起令旗,傳令兵把幾支火箭射上了天空。“嗤――”火箭拖著亮麗的焰尾,帶著尖嘯聲,從空中落下。
看到信號,殺紅了眼睛的光復軍士卒收攏住追擊的腳步,在低級軍官的指揮下,跑回隊伍內。整隊人馬收攏成一把刀,從元軍最薄弱處殺出,快速向遠方奔去……
“光復軍藍”,戰旗招搖的隨風飄舞,漸漸隱沒在遠方天地間。百家奴握著令旗,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這還是宋人么?”百家奴不敢相信。記得當年,他帶著幾千士兵,就可以把數萬宋軍趕羊一樣追殺出數百里。自己就是與這樣的敵手在泉州城下鏖戰,卻還幻想著勝利,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轟”一聲爆炸從遠處傳來,受傷的光復軍士兵點燃的手雷,與周圍的幾個元兵同時化作了灰燼。
百家奴默默地看著光復軍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層層波浪。突然襲擊所造成的損失,遠遠沒達到讓大軍傷筋動骨的地步。但光復軍剛才那一刻的張揚,讓他想起了很多東西。
那是一種在百戰百勝的蒙古人身上才有的表現。至于宋軍,他們要么像范文虎部下那樣,猥瑣、懦弱。要么像死守孤城的李庭芝將軍那樣,無奈中帶著悲壯。光復軍那一瞬間的張揚,表達了自信、表達了驕傲、還表達了血戰到底的絕然。
宋軍變了,起碼在福建,在許漢青的帶領下,他們已經找回了自尊。與一個懂得自尊的對手交戰,必須采用些非常手段。可是自己還有機會把這一切告訴依舊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元朝高官嗎?百家奴悲哀地想著。頭一次,他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絕望。
許漢青,你是否已經在福州做好了準備?就讓我們在那里做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