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人,怎么有心事嗎?”本來兩個老朋友久別重逢,應該痛飲盡歡,可謝枋得卻發現鄧光薦似乎強顏歡笑、心事重重的樣子。
“唉,謝兄,你現在是無官一身輕、逍遙自在,哪知道我的難處啊!”鄧光薦被勾起了心事,不由得長嘆一聲。
“哦,不如說給小弟聽聽,看看是什么事情讓鄧兄這樣才高八斗、身居高位的欽差大臣發愁啊?”謝枋得調侃地說道。
“還欽差大臣呢?在福建路可沒人當回事啊!”鄧光薦苦笑著把來到泉州后發生的事情詳細講述了一遍。“謝兄,你說這許漢青和陳復文如此執迷不悟,怠慢朝廷,如此大逆不道,他們到底想干什么?難道真要做千夫所指的梟雄奸賊嗎?”最后,鄧光薦氣憤地嚷道。
“切,才多大點兒事。”沒等謝枋得答話,鄭虎臣放下手里的筷子,滿不在乎地說道:“不讓文官坐轎,改騎馬啦,很好啊!又省人力,又快速方便。東奔西逃時怎么不擺臭架子,到了泉州又顯擺起來了。不讓你們任職,讓你們去學習,也不錯啊!俸祿不是還給一半嗎,餓不著就行了,再說,人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盤,憑什么讓你們來坐享其成啊!”
“你,豈有此理,不知所謂。”鄧光薦被鄭虎臣噎得夠嗆,指著鄭虎臣斥道。
“鄧大人,鄧大人。”謝枋得趕忙上前解勸,“虎臣是個粗人,您別和他計較。”說完狠狠瞪了一眼鄭虎臣,鄭虎臣卻渾不在意,撇了撇嘴,繼續向桌上的酒菜發起進攻。
“鄧大人,請稍安勿躁。”謝枋得笑著給鄧光薦斟了杯酒,“對于這些事情,您可愿意聽聽我這個局外人的看法。”
“謝兄,您也曾是朝廷命官,再說以咱們的私誼,怎么能算局外人呢?”
“既如此,謝某便實話實說了,有什么失禮不當之處,還望鄧大人海涵。”
“謝兄大才,有何見解但講無妨。”鄧光薦充滿希翼地望著謝枋得。
“謝某自信州戰敗城陷,便開始四處游走,得遇虎臣。后隱遁于建寧唐石山中,每每夜半長嘆,大宋三百多年的社稷真的便要亡于北元蠻夷之手,何以至此啊!”謝枋得邊說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唉,文恬武嬉,奸臣當道,才讓北元有機可乘啊!”鄧光薦痛惜地解釋道。
謝枋得微微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后來許漢青率光復軍突然崛起,連戰連捷,謝某便開始時時關注,希望他能是中興我大宋的名臣良將。可以這么說,光復軍由小到大,由占據一地到占據一路,謝某都看在眼里。等到福建路大定,我便與虎臣下山,在光復軍所占之地四處走動觀察,是略有所悟啊。近日我在泉州的圖書館翻閱書籍,才終于明白許漢青與陳復文施政的奧秘,光復軍屢戰屢勝的訣竅。”
“哦,難道這答案都在書中不成?”鄧光薦疑惑地問道。
“不錯,謝某在圖書館中,除了古代典籍的手抄本外,還翻看了許漢青與陳復文頒布的各種政策法規,并且仔細閱讀了從創刊到現在,各個報社刊行的報紙。從中終于得以窺得其所實施新政的管中一斑啊!”
“鄧某心神已亂,現朝廷正在風雨飄搖之時,深恐以許漢青的官位、權力,再加上光復軍的兵威,縱倒行逆施,天下亦無人能制之。所以,謝兄若有所悟,望不吝賜教。鄧某將代天下百姓拜謝謝兄點拔之恩!”鄧光薦站起來,對著謝枋得一揖到地。
“鄧大人折殺謝某了!”謝枋得趕緊站起來,用雙手將鄧光薦攙住,心中一陣感動。鄭重地答道:“謝某但有所知,定當言無不盡!”
“鄧大人請看,這是謝某在翻閱書籍時所記錄的一些心得與感悟,雖不全面,也望能對鄧大人有所幫助。”謝枋得從懷中掏出幾張紙,遞給了鄧光薦。
“孟子曰:有恒產者有恒心,而物權法就是要給百姓一個恒心,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調動百姓創造財富的積極性,這是國家要走向繁榮富強必須解決的一個根本問題……”鄧光薦輕輕地念道。
“《物權法》的頒布,將泉州的百姓與巨商的利益牢牢地捆在了許漢青的戰車上,穩定了當時的局勢,使泉州的繁榮持續到今日。人不怕窮,怕的是沒有致富的權利和自由。我記得,報紙上還登了這樣一句話: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來說明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謝枋得在一旁解釋道。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似乎…”鄧光薦搖著頭說道。
“屁話,難道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都不能算是自己的嗎?什么道理嗎?”鄭虎臣吃滿喝足,剔著牙在一旁說道。
“鄧大人不要理他。”謝枋得趕緊說道,“先看下去,不要急著駁斥,就算您要說服許漢青和陳復文改弦更張,也得了解他們所實行新政的利弊不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貽嗎。”
“中國歷史上的法律都因為缺乏真正的制衡機制,難以為政府的權力系上法律制度的韁繩。這好比一個弱者,終于有一天能夠在名義上不再受欺侮,可這所謂的不受欺侮,不是因為濫施暴力的強者被真正制服,而是源于一份強者自愿交出的書面承諾。這自然不是長久之計,弱者所得到的短暫安全,也不可期望過高。能不能以制度馴服公權,將公共權力置于法律的約束之下,真正實現任何機構、個人都不能凌駕在法律之上………”鄧光薦邊讀邊思索著。
“在我想來,這便是許漢青與陳復文所最終要達到的目的,也便是他們常說的以法治國吧?”謝枋得邊細細咀嚼著食物,邊說道。
鄧光薦點了點頭,“現在我倒有些佩服許漢青的魄力了,把自己也要置于法律之下。但愿他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是不是說說而已,只有讓時間來證明了。”謝枋得笑著回答道。
“那許漢青是不是為了借正統之名,行悖逆之實。也得讓時間來證明了嗎?”鄧光薦有些不滿地問道。
“不這樣做,鄧大人難道還有別的方法不成?”
“難哪!”鄧光薦想了一下,搖頭道。
“福建路根基已成,許漢青羽翼已豐,朝廷處于弱勢,自然沒有太多制約他的手段。”謝枋得也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現在是什么時候,如果擋不住蒙古人,社稷沒了,朝廷也沒了。即便知道許漢青是個大奸臣,恐怕也沒什么用了吧!”
“這個…”鄧光薦愣住了。
“依謝某看來,許漢青所行新政,并非要標新立異,嘩眾取寵,而是期望以此為基礎,讓國家強大,百姓富足。以便驅逐韃虜,重建華夏。觀點上雖然與圣人之道有所出入,但最終目標卻與朝廷相同。只要不逼之過甚,他未必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再說,對陳復文的品質、人格,咱們都很清楚,他既然甘心聽命于許漢青,并與其合作得親密無間,這也值得咱們好好考慮啊!”謝枋得繼續說道,““依謝某愚見,若鄧大人欲勸許漢青回頭,當以其矛,攻其盾。不可再以自己先前所學,來勸諫與他。只有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只有親身走進去,在其實施的新政上找到破綻,必然會有所收獲,切不可學館驛內那些自以為是的朝廷官員,只知鼓噪瞎叫,卻沒有勇氣去學一學,看一看。”
“鄧某受教了。”鄧光薦謝道,“不知謝兄這幾日準備做些什么?還要去那個圖書館嗎?”
“當然還要去,我對書上所說的那個好象叫羅馬的帝國很感興趣,倒要看看一個人口不多的國家是如何強盛一時,又是如何衰敗沒落的。”謝枋得回答道。
“明日一早,鄧某當在夫子廟恭候,不知謝兄可愿否?”鄧光薦拱手說道。
“君所愿也,敢不請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