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樹林上邊升起來,放出冷冷的銀輝,使人越發感到寒冷。夜,靜極了,群峰深色的輪廓,已經融進了黑色的夜幕里。
天空像用墨渲染過似的,面前的大山像個巨人,把他的頭插入夜空;而他有力的肩膀上,扛著幾顆明亮的星星。
梅關(梅嶺),又稱為大庚嶺,海拔有746米,是江南西路同廣南東路的分界線。大庚嶺為五嶺之一,古人以此為南北分界,有北雁南飛至此不過嶺南之傳說。
一支兩、三千人的隊伍正在夜色中向梅關跋涉,一個個盔歪甲斜,疲憊不堪。
在崖山先被許漢青的海軍所敗,撤往廣州的途中再敗于陳瓚的陸戰師,曾經被忽必烈賦于滅宋重任,寄予重望,由名將張弘范率領的南下大軍,如今風光不在,窮途末路。
“珪兒,這里是什么地方?”擔架上的張弘范突然醒了過來,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父親,您醒了。”張珪喜出望外地靠了過來,“這里是大庚嶺,馬上便要到梅關關口了,進了江南西路便安全了。”
自從在海戰中受傷昏迷以來,又加上被陳瓚所破,無法安頓下來好好治傷,張弘范在這些日子里,傷勢日漸沉重,身體忽冷忽熱,軍中醫生對此束手無策,如今見父親不但醒了,而且還能說話,張珪沉重的心里又涌上了希望。
“弘正呢,他到哪去了?”張弘范繼續問道。
“叔叔先一步到梅關叫城去了,父親不用擔心。”張珪小心地說道。
“停止前進,讓為父休息一下。”張弘范閉著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
“是。”張珪恭謹地答道,待抬擔架的士兵將張弘范放在平穩之處后,揮手讓他們離開,長時間的耳濡目染,他知道父親此時停下,必然不是休息這么簡單,定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訴自己。
“為父戎馬半生,沒想到今日敗得如此之慘,也是為父殺人太多,報應啊!”張弘范慘笑著說道。
“父親,勝敗乃兵家常事,千萬不要太放在心上,現在先養好傷,來日再卷土重來。”張珪在一旁勸道。
“卷土重來?”張弘范無力地搖了搖頭,“陛下對我寄予厚望,賜我金刀,與我全權,開此前無漢人統蒙古軍的先例,如今慘敗,為父還有何面目去見陛下。”
“再者,為了陛下的顏面,為了張家的前途,為父也當捐軀沙場。”張弘范揮手制止了張珪,繼續說道,“為父若死,陛下定會下旨慰勉,否則誰還敢擔任南征之帥;為父若死,朝中大臣也便失去了攻訐的目標,如此我張家可保無虞。”
北方漢人世家都有著力培養后代繼承人的傳統,父教子,兄教弟,如此,才能把家族的繁榮一代代延續下去。
作為家族權力的繼承人,張珪無論從武藝和智謀方面來講,都是出類拔萃。國家興衰,皇權更替,這些東西在張家祖訓中都是過眼煙云。只有家族利益才是永恒的,值得每個人為之去犧牲。
“父親…”張珪哽咽地說道。
張弘范慈愛地撫摸著兒子的頭,“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樣的結局對于一個武將來說,也算不錯了。”
“為父死后,吾兒扶柩急速離開江南,只要許漢青還掌握著權力,就不要再回來,你不是此人的對手。”
“許漢青啊!許漢青,我真想看看你最后是一個什么結局,世間最靠不住的就是君臣之間的情分。你以為有了救駕之功,又控制了朝廷便萬事大全了嗎?自古以來,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你逃得過那些士大夫的明槍暗箭嗎,作為一個權臣,在需要的時候,你也會被君王毫不猶豫地放棄。除非你黃袍加身,自己站在權力的頂峰。可惜為父沒時間看他如何走以后的路,最后的結果是成是敗。真的是很可惜啊。”張弘范望著南方,喃喃地說著,身體一點點向后倒去。
“父親,父親…”張珪滿臉是淚,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張弘范的身體。
“珪兒,為父去了,把張家交給你,為父很放心,很放心…”張弘范用最后的力氣說道。
……………
張弘范從小受過很好的儒學教育,對漢文中的儒家典籍,綱常倫理也頗為熟悉。他曾作詩《述懷》曰:“磨劍劍石石鼎裂,飲馬長江江水竭。我軍百萬戰袍紅,盡是江南兒女血”。在史書的記載上,說這首詩流露的是他對戰爭破壞行為的憎惡和內心的矛盾、痛苦、內疚。其實客觀來看,這不過是他向自己的主子炫耀功績的表現。
張弘范是一個漢人,但他又是元軍的大將,詩中的“我軍”指的是元帝國的軍隊,而被“我軍”屠戮的“江南兒女”則是指與張弘范身屬同一種族的南宋子民。作為一名漢人,在助蒙古人殺戮同族,破漢人軍,滅漢人國,在記述民族戰爭的歷史上,無論如何不會是一個光彩的角色。
在歷史上,很多人都是把家、家族的利益排在國的前面,為了一己之私,甘心為虎作倀。張弘范等漢家世侯皆是如此。
張弘范死了,死在了梅關之南,死在了除舊迎新的除夕之夜。
此刻,泉州城里正熱鬧非常,因為接連的大捷使得百姓心里覺得安全,再加上朝廷與皇上的到來,泉州府與商家都出錢出物,使得歡慶的氣氛更加濃厚。屋內是通明的燈火,庭前是燦爛的火花,屋外是震天的響聲,把除夕的熱鬧氣氛推向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