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整個端王府伺候的宮人太監,一大早就聽見從桃夭閣傳出的怒吼,然后就見堂堂端王抱著自個的衣衫被人趕了出來。
他揉了揉被踹的胸口。將衣裳扔給宮人,這才施施然回了自個的東偏殿,換了身華服,去了前院。
今日恰好休沐,如若不然他又豈敢賴在鳳酌的拔步床上。
鳳酌直到用完早膳,面色都還沉著,也幸得樓逆理虧,并不到她面前來晃蕩,故而她心頭的惱羞成怒無處發泄,遂一股腦將滿桌的早膳用的干干凈凈。將一旁伺候的宮人嚇了一跳,急急回稟樓逆。
哪知樓逆挑了挑眉,讓膳房不得再送點心瓜果過桃夭閣。
鳳酌無所事事,她直接去了緊挨桃夭閣的小書房,那本是從前樓逆用的,自她搬進來,就挪給了她用,昨個宮人就將她的物什都搬了進去。
她進門,見著兩面偌大的多寶閣上,都擺著她多年以來收藏的玉石,有解出來的,也有還沒解的,在這端王府,她倒不用藏著掖著。
隨意摸了塊雞蛋大小的飄花翠玉,入手冰涼。十分舒服。
小書房里還有其他的物什,多半都是樓逆的,她隨意看了看,就見書案暗匣內,居然有好些玉簪、玉鐲之類的首飾頭面。
樣式很是新穎,就說一祖母綠的玉鐲,非尋常的樣式,鏤空雕纏枝紋,細致的花苞,葳蕤的翠葉,首尾相連,很是好看。
至少鳳酌這等一向不怎么在意首飾的,這一見之下都生出喜歡來,她很自然地套手腕上,大小合適,翠生生的綠。水頭足的嬌艷欲滴,映襯那截欺霜賽雪的手腕,不是一般的漂亮。
鳳酌扒拉了下,就那么戴著了,她湊頭過去,又摸了摸暗匣,翻找出其他的首飾,有蜿蜒如靈蛇的發簪,活靈活現。插青絲間,嬌俏可人。
鳳酌翻的心悅。想著徒弟往日沒說,心里還是有她這個師父的,約莫前段時日的疏離,也同她的心思一樣,只是在刻意而已。
可也只歡喜了那么一會,她摸著手腕上的玉鐲,臉上就露出罕見的惆悵來,她也不知以后要如何,才能與樓逆像重新一樣。
一方面,她貪戀從前兩人的美好時日,很是清楚,怕是日后再難找著個對自個如此好的人了,一方面,又覺自己這樣不對,她從未想過要與徒弟在一起成為夫妻,又豈能要徒弟日復一日的對自己好,終歸徒弟也會有自己的妻妾兒女。
即便眼下沒多少人曉得兩人的師徒關系,她總覺與徒弟在一起,這種念頭就不該有!
想不通的事,鳳酌也就不再糾結,她將其他的首飾放回暗匣,只拿了玉鐲,挑了本棋譜看了起來。
臨到晌午時分,有宮人端著點心進來,鳳酌抬頭,就見是位杏眼鵝蛋臉,高腰襦裙身姿窈窕的宮人,整個端王府多太監少宮人,故而鳳酌多看了兩眼。
“啟稟縣主,殿下有言,稍后帶縣主出去用膳,故而縣主先用點心墊墊。”宮人輕言細語的道,并躬身將點心放到鳳酌面前。
這一動作衣袖垂落,那宮人似是無意地撩起衣袖,露出纖細手腕來。
鳳酌眼瞼一動,就見那手腕上同樣帶著一祖母綠的手鐲,一模的鏤空雕琢樣式,且花苞還用銀線勾勒點綴,比她手上的更為精致。
她一愣,指間無意識用力,只聽的嗤啦一聲,好端端的棋譜就被撕毀了。
那宮人垂了垂眼,笑道,“縣主,請將書卷給奴婢,奴婢會修補。”
鳳酌遞過去,更為近地看了看那玉鐲,于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那宮人連忙放下袖子,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是殿下垂憐,賜予奴婢。”夾盡雙亡。
“哦。”鳳酌淡淡應了聲,她卷起手指,撫到長袖滾邊,頓覺手腕上的玉鐲霎那滾燙,幾乎快將她的肌膚給灼傷。
“很好看。”好一會,她才干巴巴的稱贊道。
宮人細眉揚起,臉上帶出那種柔和似水的春情來,“奴婢也這么覺得,殿下很厲害,奴婢親眼瞧著他雕琢的。”
鳳酌捻起塊玫瑰糕,才送入口中,分明是甜的,可她卻覺得苦澀難當,且宮人臉上的笑意也讓她覺得礙眼,簡直想一拳頭過去給搗爛了。
“你叫什么?”她慢吞吞地咽下糕點問道。
恰好,宮人修補好了書頁,雙手奉到鳳酌面前回道,“婢子名爾笑,莞爾笑。”
鳳酌捻了捻指腹的糕點屑,心頭卻起詫異,一個宮人,竟還有姓氏,“莞?姓?”
莞爾笑搖頭,杏眼彎彎如月,“并不是,是殿下賜名。”
聞言,鳳酌失了胃口,她推開碟子,重新拿起棋譜,冷冷淡淡的道,“下去吧。”
莞爾笑襝衽行禮,低眉順眼地出了小書房,鳳酌看著她關上門,視線挪回到棋盤上,卻怎么都看不下去。
她啪地摔了棋譜,將玉鐲從手腕上擼下來,使的力太大,將手腕手背勒紅一遍,她死死地盯著那玉鐲,揚手就想給摔的粉碎,然手才一舉起,鋪天蓋地的委屈就涌了上來,夾雜著一股子十分想揍人的暴躁。
“孽徒!”她恨恨罵了句,將玉鐲扔回暗匣,眼不見心不煩,整個人縮進圈椅中,一瞬就懨了。
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很多的心緒都被徒弟牽動了,這種被動讓她不快,可又無可奈何。
她安慰自個,徒弟送宮人玉鐲,且還精雕細琢過,顯然是頗費了心思,不難猜其中的用意,本來她就沒見徒弟對誰上心過。
而今有了莞爾笑,即便她是宮人,那又如何,只要徒弟心悅,她作為師長,也該同樣心悅,而不是像眼下這樣胸腔之中憋悶著口氣,難受的慌。
鳳酌許了諸多的借口,才覺心里好受些,她揉了揉眼梢,帶出一些濕潤來,瞧著竟像是被人遺棄的小寵,可憐兮兮的。
她端了碟子在懷里,邊吃點心,邊開始想著等徒弟在京城的大事一了,她就要往西邊去,邊走邊尋玉,聽聞更遠的地方,就是波斯,那里不同于大夏,如若走的累了,去有?頭玉脈的桃源住下也是可以的。
她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盞碟子的點心用完,就已經在計劃要如何遣散婢女,要是細軟不夠,她琢磨著這滿屋子的玉石多半徒弟會要,倒時少點銀子賣給他,湊盤纏,應該徒弟不會介懷才是。
半個時辰后,樓逆進來,就見抱著碟子雙目無神的鳳酌,不知她在想什么,連他走近都沒察覺。
“師父想什么,如此入神?”他將鳳酌懷里的碟子抽出來,輕聲問道,唯恐驚了她去。
鳳酌吶吶,張口就將自個想法說了出來,“為師老了要去桃源住。”
斜飛入鬢的眉一挑,樓逆問,“何出此言,師父老了,自當徒弟養老送終。”
聞言,鳳酌回過神來,她扭頭就見徒弟眉目俊美,薄唇上勾,心窩像被什么攪動了下,動蕩的厲害,她皺眉搖了搖頭,旁的自然不能現在說。
樓逆也不逼問,他拉起鳳酌,為她彈了彈裙裾上的糕點屑,“今個天氣晴好,天香樓出了新菜式,邀師父同去,不知師父愿乎?”
他后退一步,伸手虛引,斯文若君子美玉。
按捺下多余的心思,鳳酌笑了笑,“準了。”
兩人相視一笑,相攜而出,在端王府大門口,鳳酌遠遠就瞧見那叫莞爾笑的宮人站那等著,她神色一滯,莞爾笑已經提著裙擺迎了上來,“婢子見過殿下,縣主。”
樓逆上前一步,落下鳳酌,伸手親自扶她起身,還責備道,“早與你說過,見我不必行禮,日后若再犯,當要懲罰不可!”
莞爾笑抿唇一笑,面頰就嬌羞的紅了起來,“殿下,禮不可廢。”
樓逆面色一冷,抬手屈指就輕彈了她額頭一記,惹來莞爾笑捂頭淺笑不已。
兩人之間,言行舉止,端的是親密的很,從頭至尾將這幕盡收眼底的鳳酌,倏地就覺難過,她頭一次感覺到,自己之于徒弟,也是可排除在外的外人。
樓逆轉身,看向鳳酌,面色疑惑,“師……阿酌,怎的不走了?”
原來兩人已走出丈遠,沒聽見動靜,這才發現鳳酌站在門口不動。
鳳酌抽了小巧的鼻子,她咽下那難過,嘴角上翹的道,“就來。”
三人一并到天香樓,還是天字一號雅間,鳳酌再次踏進來,看著與她坐一起的徒弟,竟品味到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樓逆還在與莞爾笑爭執,一個非要她坐下,一個抵死不從,非的站一邊布菜。
她看著徒弟,那等柔和的神色,非是因為她,而是旁的女子,她轉了轉手里的茶盞,空無一物,半點茶水都沒有。
她想說,止戈,為師渴了。
然,話浮上喉嚨,就被她吞了下去,她抬手,自行倒了茶,端起才抿了口,眉頭就皺緊了,清茶寡淡而苦澀,不是她喜歡的,上次她初初來京城,徒弟帶她過來的時候,茶壺里小二備下的分明是大紅袍,她唯一喝的慣的茶。
她垂眸,氤氳的茶湯霧氣中,她瞅見自己那郁郁的眉目,倏地覺得,自己最近這段時日,都變的來不像自個了。
而原因,則只有一個!
皆是由她身邊的樓逆而起。
暴躁突如其來,眼見兩人還在糾糾纏纏,她嘭地放下茶盞,飛濺出的茶湯滴落手背,燙的她手背嫩皮瞬間發紅。
“師父,你……”樓逆回頭問道,狹長的鳳眼之中銀光暗躥,隱晦而不顯。
她手背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冷冷地看了莞爾笑一眼,口吻生硬得道,“不吃了。”
話音方落,不再聽樓逆任何話語,她一踏椅子,整個人靈活如羽燕,就從酒樓二樓木窗飛身而出,幾個起落,徹底的消失在樓逆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