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淺淡的琉璃眼瞳驟然起深沉的晦暗之色,鳳酌擡手,就著朦朧不明的點光,白皙的手背上。虎口處能見一道月牙形的掐痕,透著粉色,且帶著灼熱的疼痛。
她本是該昏睡不醒的??蓸悄姘抵性谒⒖谘ㄉ虾萜?,是以。她便甦醒過來,不期然就見著自個徒弟被人逼迫離開,原本當時是她就想翻身而起,先將人給打殺了再說,可樓逆那等動作言語的背後,卻帶出了安撫的意味,自然她也就順勢而爲。
鳳酌扯開嘴角,冷笑了聲,起身換了玄色窄袖衣衫,將整個如瀑青絲束在腦後,並輔以黑巾覆面,這等妥當了,她才推開木窗,輕盈的身子翻身一躍,腳尖一勾,那木窗又落下栓子。而她人已經融入暗夜之中,再不見半點身影。
此時樓逆堪堪出城,原本這個時辰城門早閉了,也不知那斗篷人使了什麼手段,竟讓守城門的衙差徇私舞弊,硬是將城門開了個縫。讓兩人通行。盡助鳥技。
樓逆似乎對那斗篷人的面貌並無好奇,他高頭大馬地揚著鞭,朝著那人冷笑一聲,馬鞭一甩,聽的“嗖”的一聲,就將那斗篷寬大的兜帽扯了下來,繼而露出張驚慌了那麼一瞬的年輕女子容貌來。
那女子鵝蛋臉,細長的眉眼,帶著少有的風情。許是不茍言笑,瓊鼻兩翼,有淺淡的法令紋。爲那張臉憑添了幾分的肅穆。
她看著樓逆,微微斂眉目,就恭敬地道,“請公子連夜上路,早些歸京,也省的主子掛念?!?
樓逆冷笑了聲,上挑的眼梢流瀉過銀光般的殺意,“哼,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置啄本殿與姨母,莫不是念著姨母心善,便奴大欺主了不成?”
說道此處,他不僅自稱變了,便是連那點殺心都再不掩飾半點,“本殿今日就先殺了你這賤婢,想必姨母也不會爲爾與本殿隔閡?!?
話音方落,他緩緩揚起馬鞭,薄涼的脣抿成直線,當有頃刻取人性命的冷漠無情。
“九殿下饒命,奴並無異心,實在是主子這些時日念殿下的緊了,加之又聽聞殿下被人媚惑傳言,故而才遣奴出宮接引殿下,望殿下明察!”那女子差點沒從馬背上滾下來,只俯首哀求,心頭惶恐。
樓逆眸色微閃,馬鞭並未落下,“傳言?何處來的傳言?”
他竟是不知,那般周密到小心翼翼,安城之事還是多少耳聞到了京城,幾乎是霎那之間,他便已經將身邊的人挨個懷疑了個遍,只怕出了細作,壞了他的大事不打緊,可若波及到鳳酌,那便是龍之逆鱗,觸之則死的下場。
“奴並不知。”那女子算是看清了樓逆爲人,曉得這位即便是十來年未曾歸京,可在某些人眼裡頭,那也是不能忽視的存在。
樓逆沉默,他似乎在琢磨什麼,然,就在這當,斜刺裡,一晶瑩如玉的手掌從黑夜之中顯現出來,分花拂柳的輕柔,可又有勢若雷霆的呼嘯,就那麼迅疾無比地襲上那女子的胸口。
當時是,避無可避。
“噗”那女子口吐血霧,眨眼之間就被打飛出去。
再是一襲深色衣衫的邁了出來,閒庭信步,明豔臉龐,鳳酌帶著一身寒氣從暗夜之中走出來,她面目冰寒,琉璃眼瞳尖銳如利刃,戳的人心神大動。
“小師父!”樓逆眼色一亮,他翻身下馬,急急奔過去,一副想將人擁入懷中又不太敢的模樣。
鳳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徑直走到那女子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宛若盯著不自量力的螻蟻,“你的主子是誰?”
蠢徒弟被人搶了,真是天大的不舒爽!
那女子一抹嘴角鮮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然面色有發白,可並不畏懼鳳酌,她只望著樓逆道,“還請公子隨奴歸去?!?
卻是一副是也要帶著樓逆走的架勢。
鳳酌大怒,她手腕翻轉,就要一掌取了這人性命。
哪知,還未揚起的手倏地被人悠悠然的握住,她轉頭就徒弟脣邊的淺笑帶上幾分澀意。
“師父莫急,”他輕聲淺言,面對鳳酌,他連臉沿線條都柔和了一絲,“不用逼問,是弟子姨母的人,如今,京中形勢複雜,姨母獨木難支,是以,才召弟子回京,並不是旁的惡人?!?
鳳酌胸腔之中的怒意一滯,她懷疑地望著樓逆,“姨母?”
樓逆點點頭,他輕飄飄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拉著鳳酌走到一邊,離的遠遠的,這才低聲又解釋道,“先前不是弟子有意隱瞞師父,實在是弟子當時都自身難保,諸多顧忌,不讓師父曉得,蓋因即便是弟子出了意外,那也是連累不到師父去?!?
鳳酌平眉一挑,聽聞這話,胸口的暴躁翻滾了圈,“樓止戈,翅膀長硬了?”
平淡的語氣,可其中潛藏的危險讓樓逆不自覺瞇了瞇鳳眼,“小師父絕沒有!”
不管如何,樓逆曉得立馬否認爲最重要,故而他冷著臉,再是正經不過的又解釋,“弟子時時刻刻都需師父的迴護,不見師父這會就追了上來?!?
鳳酌瞪他,有心想給他一下吃個教訓,可瞧著他那故作乖順,又討好的小模樣,實在下不去手,只得哼唧兩聲,“哼,你當是何意?”
樓逆瞟了不遠處的那女子一眼,微微俯身,湊到鳳酌耳邊低聲道,“小師父,弟子十多年未曾回京,只得先行回去站穩腳跟,隨後來接小師父,師父以爲如何?”
鳳酌從鼻腔發出冷意,下頜揚著,帶著趾高氣昂的瞧不起,“不如何,你莫叫人給生吞活剝了。”
即便曉得徒弟斷斷不會落到那般下場,從來也都是他活剝別人的份,可在鳳酌眼裡頭,徒弟就是徒弟,第一次初見,就被人欺負的小可憐,沒了她看著,又遇到強勁的對手,還沒人幫襯,著了暗算就不美了,且分明這次回京的時機也比上輩子早了些,她不確定還會發生什麼。
是以,她道,“爲師同你一道?!?
哪知,樓逆竟搖頭,他眼裡有淺笑,心頭因著鳳酌的話暖的很,“師父先回安城……”
說道這,他更湊近鳳酌,“弟子在安城有暗棋需妥善安置,旁人弟子信不過,唯有師父可信任?!?
鳳酌抿脣不語,琉璃眸子晶亮而忽閃,只望的樓逆心尖發癢,恨不得將人揉搓一番,“只有師父能幫弟子了?!?
聞言,鳳酌妥協地點頭,心裡卻暗自決定,日夜兼程回安城,以最快的速度處置了,就上京城去。
分離在即,樓逆即便心頭再不捨,也只得愴然,他擡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試探地勾著鳳酌的小指,“師父,弟子會十分念想你的……”
鳳酌對徒弟俊美無雙的氣度毫無所覺,她只滿含殺意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女子,嘴下道,“待爲師殺了她!”
這人給她下藥,還以自己的安危來威脅徒弟,她便半點都不想留,誰曉得這上京一路還會發生什麼事。
樓逆勾著她小指就不撒手,他餘光瞥過去,見那女子略有所察,故而面色發白,便冷笑了聲,“何須師父動手,弟子留著她暫且這一路探聽探聽姨母心思,一道京城,毫無用處之後,弟子自然不留她性命!”
不愧是師徒,樓逆同樣記恨,敢給師父下藥,實在不可原諒!
徒弟自有打算,鳳酌便罷手,她轉頭凝視樓逆,驀地問,“你那姨母?”
樓逆並不隱瞞,不甚有感情的道,“也該讓師父曉得,弟子從前排行九,四歲之前住在皇宮裡頭,後來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一日早上醒來,母親已經帶著弟子出了皇宮,在京城躲了好幾個月,才逃出京城,後來弟子就聽人說,是母親以下犯上,欲毒害父皇,父皇震怒,欲抄母親滿門,當時是與母親一母同胞的雙生姊妹求了情,如此只罪及母親一人,再後來,不過一年,母親鬱鬱寡歡而亡,弟子也就到處流浪,一直到入了鳳家,纔算安定一些?!?
鳳酌瞠目結舌,她當真不曉得自己徒弟竟還有這般離奇的出身,上輩子他可是從未提及半點。
“姨母兩三年前找到弟子,只得暗中相助,並不敢接弟子回去,後來前不久,弟子才收到消息,姨母藉著那位龍心大悅之時,提及當年舊事,弟子這才恢復皇子名號,所以,便不得不回去了。”樓逆說的輕描淡寫,彷彿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一般。
可鳳酌就是從他那淡漠的口吻之中,聽出依稀的端倪來,且那所謂的姨母,更是不得勁,“你姨母可是皇宮后妃?”
樓逆點頭,“弟子聽母親提起過,當年是長的一模的雙生姊妹同時入宮,姨母自然也是後宮妃嬪。”
鳳酌想了想,奈何平素就不是個愛多想的,眼下是覺得這所謂的姨母哪裡不對,可就是說不上來,又唯恐幼年孤苦的徒弟猛然有了血緣親人的關懷,就失了謹慎,只得不放心的道,“你與姨母十多年未見,眼下她是何心思,並不曉得,故而一應事由,當一自身爲重,切莫被人迷了眼去?!?
樓逆明瞭鳳酌的言下之意,灩瀲的眼線帶出風華無雙的清貴來,“弟子曉得?!?
後又感慨的忍不住微微匐身到鳳酌肩頭,眷戀地蹭了蹭,“果然,只有師父一個人是真心實意對弟子好的?!?
見樓逆心頭有數,鳳酌便不再多說,只眉頭不自覺皺著,顯得憂心忡忡。
徒弟要雛鳥飛了,真是各種擔心。
樓逆將鳳酌的情緒盡收眼底,他輕笑一聲,“師父莫擔心,弟子那姨母,這些年無所出,在後宮之中全仗那位寵愛渡日,且母家並無多少勢力藉助,故而弟子此次回去,她只能好生籠絡,將弟子視爲親子,方能在後宮掙得一席之地?!?
鳳酌點頭,不再兒女情長,示意樓逆要走就趕快走。
樓逆再次翻身上馬,已經又是一刻鐘之後的事,非要在鳳酌身上歪纏夠了,才撒手。
鳳酌扳著臉,曉得徒弟那種沒臉沒皮的性子,故而一個轉身,只留給樓逆一個背影,當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