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照料,頓讓師徒兩人同時不悅。
想著樓逆的身份,以及謝音竹背后的謝家,再者還有個賢妃娘娘虎視眈眈。鳳酌當(dāng)先一步,昂起下頜,譏誚一笑道,“敢問謝姑娘打算如何照料?”
本想呵斥回去的樓逆聽聞這話,當(dāng)即嘴角一翹,止了音。
謝音竹自是不待見鳳酌,她雙手?jǐn)n著放置腰腹間,一派大家閨秀的氣度,順帶鄙夷了番鳳酌。“出身鄉(xiāng)野,本不是姑娘的錯,可要言詞粗鄙沒見識,姑娘就合該閉嘴,省的貽笑大方。”
口吻輕蔑又不屑,只差沒直接說,這種問題也能問出口?特別還是當(dāng)著端王殿下的面。
若換了尋常的姑娘家,指不定就被噎的無話可說,但鳳酌不僅拳頭厲害,那一張嘴,除了毒不過徒弟,對旁人自是毫無顧忌。
她張口就道。“原來謝姑娘還記得自個身份高貴,那等照料的話,也是大家閨秀說的出口的?曉得的,自然明白端王殿下是個端方君子,不會做出不妥當(dāng)?shù)氖聛恚@不曉得的,還當(dāng)姑娘要怎的照料才叫照料,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也不知最后貽笑大方的是誰?總不會是端王殿下就是了。”
“你……”謝音竹叫這話氣的氣都喘不勻了,她咬牙切?。若不是顧忌樓逆,約莫都要沖上來動上手了。
樓逆鳳眼晶亮如晨,瞧著這般像母雞護(hù)崽的師父,叫他如何不喜歡。
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謝音竹,一轉(zhuǎn)念,就回過味來,伸手拍了鳳酌一下,先行安撫道,“阿酌,音竹也是好意,不用咄咄逼人。”
鳳酌一愣,她回頭。就見樓逆用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溫和眼神看著謝音竹。那上翹的嘴角刺眼又討厭。
樓逆像謝音竹走了幾步,斯文有禮得道,“音竹幾時進(jìn)城的?如今又歇在何處?”
謝音竹心花怒放,她略有得意地瞥了鳳酌一眼,提起裙擺到樓逆面前,仰起臉,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纖細(xì)脖頸,以及幼嫩面旁,細(xì)細(xì)的嬌滴滴的道,“暮色之時進(jìn)的城,一心想著來見殿下,故而還未曾找著歇處。”
樓逆點(diǎn)點(diǎn)頭,十分大方的道,“本王暫住一別院之中,院子倒是寬敞,音竹若不介意,可隨本王一道。”
謝音竹忙不迭地點(diǎn)頭。
樓逆這才轉(zhuǎn)身,輕輕拉了拉鳳酌袖子,“阿酌,回了。”
他暗自決定,日后在人前,絕不喚她師父,免得時刻提醒著兩人的師徒關(guān)系。
鳳酌看不懂樓逆所為何意,分明此前與這謝家姑娘都還冷淡著,這才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他就換了個態(tài)度。
這就像蓄滿力氣,她一拳打出去,結(jié)果拳頭落在棉花上,叫她那股子的氣性憋悶在胸口,發(fā)不出落不下,好生難受。
且,她親眼所見,這才曉得,原來徒弟的溫和與有禮,也可是對著旁的女子,而非單單在她面前。
心頭說不出來的感觸,仿佛有一種長輩看晚輩的心酸,又有一種難過,更有悵然若失,,起先徒弟都還那般癡纏于她,這一轉(zhuǎn)眼,就能同樣對旁的姑娘溫柔。
腦子里有點(diǎn)亂糟糟的,她也就未曾注意他喚她“阿酌”,而非師父。
她聽到他說回了,便微微低頭,徑直往前走,夜風(fēng)微涼,竟叫她生出幾多蕭瑟來。
與謝音竹擦肩而過之際,她清晰聽聞一聲譏笑。
她腳步頓了頓,就聽聞徒弟在問,“不知姨母可有話讓音竹口傳?”
她繼續(xù)往前走,依稀聽謝音竹說了句什么,居然惹的樓逆淺笑了聲,那笑聲凝成尖刺,嗖的飛來,扎在她身上,叫她越發(fā)走的快了。
一行三人前后不一地回到別院,鳳酌走最前面,樓逆和謝音竹落后幾步,兩人有聲有笑,似乎全然忘了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而在鳳酌看不到的角度,樓逆一直余光注意著她,眼見鳳酌對他親近謝音竹,并不是全無反應(yīng),他才稍稍安心,至少,這樣看來,師父對他也不是真的就全無感情,只怕是因著不懂,而有意的視而不見。
當(dāng)夜,樓逆忍著沒去找鳳酌多做解釋,謝音竹帶著身邊四大婢女,以及一隊(duì)侍衛(wèi)歡喜地住進(jìn)別院,還特意擇了樓逆隔壁的房間,用心不言而喻。
鳳酌坐在床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腿,房間里也沒點(diǎn)燈,就憑著薄如輕紗的月光,她垂頭盯著自個腳尖,青絲垂落,深深淺淺的陰影投落,可見她微抿的嘴角。
直到這會,安安靜靜了,此前樓逆說的話,對她的所作所為,她才能好生想一想,房間里沒外人,她也就不用強(qiáng)撐繃著臉面裝鎮(zhèn)定。
她想不出所以然來,又覺謝音竹讓她很是不爽利,偏頭看了看樓逆房間的方向,一墻之隔,毫無動靜。
她覺得自己不該再過多過問,她斥責(zé)徒弟的大逆不道,如今心有慕艾的姑娘恰好出現(xiàn)了,她清醒的認(rèn)為自個該避讓開來,如此指不定不用多久,徒弟就能明了自己的心意,轉(zhuǎn)而與旁的姑娘情愫暗生,再不就混淆兩人的師徒關(guān)系。
鳳酌的眼神落在腳尖,驀地就想起那腳尖被徒弟碰觸過,此刻都還覺滾燙灼人,耳根一瞬就燒了起來,她雙手掩面,后倒在床榻,翻滾了幾圈。
暗色讓她覺得安全,也讓她此刻毫無遮擋的感受到,心頭那股子的妒意,清晰明了的昭示著,她不喜謝音竹靠近徒弟,也覺徒弟若對旁的女子細(xì)心呵護(hù)了,再不會為她考慮半分,就會生出難受來。
她捶了下床榻,拉了錦被來將自個裹成個球,青絲纏綿又悱惻,任憑她如何去提醒自個,兩人的師徒名分,可心頭還是覺得羞恥又自愧。
在這種自我的唾棄之中,鳳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覺到卯時初,她猛地驚醒過來,瞅著還未大亮的天際,腦子唯有一個念頭——
她自己如何便罷了,總歸這輩子就當(dāng)撿來的,可徒弟不一樣,日后要行大事,更或榮登九五的至尊,豈能被她給耽誤了,不管是師徒之義,亦或男女之情,至少眼下,她覺得自己該離開,予兩人都該是最好的選擇。
主意一定,她就堅(jiān)定起來,越發(fā)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她換了輕便的衣裳,粗粗收拾了點(diǎn)細(xì)軟,旁的多余物什一個也沒帶,就連婢女赤碧都沒驚動,悄然去了馬廄,牽了匹馬,出了別院,翻身上馬就往城門的方向去。
鳳酌卻是不知,在她出房門之際,隔壁樓逆的房間,那門就展開了條縫,一直瞧著她打馬離去,那門才吱嘎一聲,露出樓逆那張冷冰而深沉的面容來。
鳳酌的離開,并未在海城激起半點(diǎn)浪花,樓逆這次也沒讓玄一等四人再跟著,赤碧得了信,只愣了下,就再自然不過得轉(zhuǎn)而伺候樓逆,總歸這兩人都是她主子就是了。
樓逆也沒再給謝音竹好臉色,甚至見都不見她,平素自有玄二和玄十五擋著,貼身伺候的,唯有赤碧一人。
他一心海城開倉放糧事宜,許給海城府臺甜頭,準(zhǔn)備著以賑災(zāi)功勞回去在朝堂提一提,將這府臺升上一升,如此騰挪出位置后,再插手自個的心腹進(jìn)來,那海島的土錠鐵就能隱秘開采,再行打制成刀劍良器,他便能搗鼓出一支精兵強(qiáng)將。
不過三五日功夫,樓逆便起身回京,要走之際,根本就沒和謝音竹支會,直到過了大半天,察覺不對的謝音竹這才曉得,樓逆早在回京的路上。
謝音竹如何大發(fā)雷霆,撒貴女脾氣自是不表,單說鳳酌一路往西,她一人輕裝上陣,比之前快了許多,待聽聞端王殿下回了京城,就海城一事,得了圣人和皇后的??夸贊,她那會正在一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茶鋪之中,喝著苦澀的粗茶,啃著干糧。
鄰桌的行商之人,許是從京城出來,句句都是夸贊端王殿下好相貌,端王府落成之日,圣人親筆題匾,皇后娘娘流水的賞賜抬進(jìn)府,整整七七四十九抬賞賜,哪個皇子見了都眼紅,還有賢妃娘娘,近日辦了好幾場的花會,王公貴女,高門閨秀,皆應(yīng)邀在列,明眼人哪里看不出來,說是花會,可實(shí)際,那是在給端王殿下選妃。
由此可見,端王殿下圣寵正濃,加之,大夏朝,至今未立太子,后事如何,還真是不好言道。
鳳酌沉默地啃完干糧,一壺粗茶喝個干凈,她也沒起身,待那桌行商歇完腳離開之后,她才摸出幾個銅板,擱桌上牽馬離開。
再行一路,她便一頭扎進(jìn)深山老林之中,餓了食野味,自行動手烹食,困了就躍身上樹,裹了披風(fēng),一打盹就是一整夜。
一路走一路停,不辨方向,也曾尋到過玉礦,然礦體太小,不堪大用,她只費(fèi)了些許的功夫,將其中玉質(zhì)最好的玉石采出來,想著日后可給師徒雕琢之用,塞進(jìn)行李中搭馬背上,才覺自己操心太多。冬叉麗號。
徒弟而今已是堂堂端王,哪里還會再拿刻刀,平白失了身份去。
她有片刻的黯然,偶爾還會懷念從前在安城鳳家的日子,這個時候,她再無法忽視自己的心情——她掛念徒弟了,還是十分的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