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第一次好奇起二哥的心事,看著永遠平靜溫和的二哥究竟有什么樣的心事,才會喜彈這首曲子?
二哥,如果你在家,也許我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可如果我不出來,也許我永遠都不會聽懂這首曲子,我會只是一個需要他開解、他呵護的小妹。
雖然從怒而離家到現(xiàn)在不過幾月時間,可一路行來,人情冷暖,世事變換,云歌覺得這幾個月是她生命中過得最跌宕的日子。
幾個月時間,她比以前懂事了許多,長大了許多,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心事,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可這也許就是成長的代價。
孟玨正坐于竹下?lián)崆?。?
一身黑袍越發(fā)襯得人豐神如玉。
這個氣度卓越不凡、容顏若美玉的人,老天似乎十分厚待他。
給了他絕世的容顏,給了他非比尋常的富貴,他自己又博學多才,幾乎是一個找不到缺憾的人。
卻是為什么偏愛這首曲子,又會是什么樣的心事呢?
孟玨手中的琴曲突換,一曲負荊請罪。
云歌原本藏在林木間不想見他,聽到他的曲子,倒是不好再躲著。
走到孟玨身側(cè),盤膝坐下,向孟玨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孟玨琴音終了,云歌隨手取過琴,斷斷續(xù)續(xù)地彈起剛才的曲子。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云歌的手勢雖然優(yōu)美,卻時有錯音,甚至難以繼續(xù),一看就是雖有高人教授,但從未上心練習的結(jié)果。的
孟玨往云歌身邊坐了下,手指輕拂過琴面,放緩節(jié)奏,帶著云歌彈著曲子。
云歌的鼻端都是孟玨的氣息,孟玨的手又若有若無間碰到云歌的手,甚至云歌有了錯音時,他會直接握住云歌的手帶她幾個音。
云歌不禁臉有些燙,心有些慌。
孟玨卻好似什么都沒有察覺,神色坦然地教著云歌彈琴。
云歌的緊張羞澀漸漸褪去,身心沉入了琴曲中。
云歌跟著孟玨的指點,反復(fù)彈著,直到她把曲子全部記住,彈出了完整的一曲《采薇》。
星光下,并肩而坐的兩人,一個貌自娟娟,一個氣自謙謙。
云歌隨手撥弄著琴,此琴雖不是名琴,音色卻絲毫不差。
琴身素雅干凈,無任何裝飾,只琴角雕刻了兩朵金銀花,展現(xiàn)的是花隨風舞的自在寫意。
刻者是個懂畫意的高手,寥寥幾筆已是神韻全具??珊唵蔚木€條中透著沉重的哀傷,那花越是美,反倒看得人越是難過,再想到剛才的曲子,云歌不禁伸手輕撫過金銀花。
“這琴是誰做的?誰教你的這首曲子?”
“我義父。”孟玨提到義父時,眸子中罕見地有了暖意,唇邊的笑也和他往日的笑大不一樣。
“你前幾日說要離開長安,是要回家看父母嗎?”
“我的親人只有義父。我沒有父親,母親……母親在我很小時就去世了?!?
云歌本來覺得問錯了話,想道歉,可孟玨語氣清淡,沒有半絲傷感,反倒讓云歌不知道該說什么。
沉默了會又問:“你……你想你父母嗎?”
疏遠的人根本不會關(guān)心這個問題,稍微親近的人卻從不認為需要問他這種問題。
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不及提防間,孟玨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黑瑪瑙般的眼睛中有一瞬的迷惑,整個人都似乎隱入一層潮濕的霧氣中。
孟玨坐得離云歌很近,可云歌卻覺得剎那間他已去得很遠,仿若隔著天塹。
好半晌后,孟玨才說:“不知道?!?
云歌低著頭,手無意地滑過琴弦,是不愿想,還是不敢想?
看孟玨正望著天空零落的星子出神,云歌低聲說:“在西域月族傳說中,天上的星子是親人的靈魂化成,因為牽掛所以閃耀?!?
孟玨側(cè)頭看向云歌,唇邊泛著笑,聲音卻冷冽若寒玉,“那么高的天空,它們能知道什么?又能看清什么?”理了理衣袍,站起身,“夜已深,歇息吧!”不過幾步,人已消失在花木間。
云歌想提醒他忘記拿琴了,看他已經(jīng)去遠,遂作罷。低著頭若有所思地撥弄著琴。
“曲子是用來尋歡作樂的,你們倒好,一個二個都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樣子。”大公子一手拿著一個大烙餅,一手一陶罐水,翹腿坐到藤蘿間,一口白水一口烙餅地吃著,十分香甜的樣子。
“你才死了老子娘!”云歌頭未抬地哼著說。
“我老子娘是死了呀!要不死,我能這么暢快?”大公子不以為忤,反倒一臉笑意。
云歌啞然,這個人……似乎不是那么正常。
看著他現(xiàn)在的樣子,想到他先前風流不羈富貴的樣子,不禁笑出聲,“餅子好吃嗎?”
“吃多了山珍海味,偶爾也要體會一下民間疾苦,我這是正在體察尋常百姓的生活。”
“說得自己和微服私訪的大官一樣。”
“我本來就是大官中的大官,什么叫說得?這長安城里的官員見了我不跪的還不多。”大公子一臉得意地看著云歌。
“你是什么官?哦!對了,你姓劉,難道是個王爺?民女竟然敢捉弄王爺,實在該死。”云歌笑諷。
“說對了,我就是一個王爺。”大公子吃完最后一口餅子,頗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你敢對我無禮,是該死?!?
云歌知道他應(yīng)該出身富貴,可藩王卻是沒有皇命,絕對不可以私自離開封地進入長安。這是為了防止藩王謀反,自周朝就傳下的規(guī)矩,天下盡知。
即使真有王爺私自進了長安,也不可能這樣毫不避諱地嚷嚷著自己是王爺。
所以雖然大公子說話時,眼神清亮,一副絕無虛言的樣子,可云歌卻聽得只是樂,站起身子給大公子行禮,一副害怕恐懼的樣子,拿強拿調(diào)地說:“王爺,民女無知,還求王爺饒了民女一命。”
大公子笑起來,隨意擺了擺手,“你這丫頭的脾氣!我是王爺,你也不見得怕我,不見得就會不捉弄我,我不是王爺,你也不見得就不尊重。倒是難得的有意思的人,我舍不得殺你。唉!可惜……可惜……是老三要的人……”
他拿眼上下看著云歌,嘴里低聲嘟囔著什么,嘴角曖昧不清的笑讓云歌十分不自在。
云歌板著臉說:“你……你別打壞主意,你若惹我,下次可不是這么簡單就了事的。”
大公子從藤蘿間站起,一步步向云歌行去,“本來倒是沒有主意,可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看看你還能有什么花招?!?
云歌心中緊張,但知道此時可不能露了怕意,否則以后定然被這人欺負死。
面上笑吟吟地看著他,“極西極西之地,有一種花,當?shù)厝朔Q食蠅花,花的汁液有惡臭,其臭聞?wù)呒赐?,一旦沾身,年余不去。如果大公子不小心沾染了一二滴,那你的那些美人們只怕是要受苦了,而最終苦得只怕是大公子呢!”c
大公子停住腳步,指著云歌笑起來,“你倒仔細說說我受的是什么苦?”
云歌臉頰滾燙,想張口說話,卻實在說不出來。的
“敢說卻不敢解釋?!贝蠊有ψ嘶厝?,“不逗你了。云歌,不如過幾日去我府里玩,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云歌笑皺了皺鼻子,“你除了玩、玩、玩,可還有別的事情?”
大公子表情驀然鄭重起來,似乎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嘴角慢慢勾了笑,笑得沒心沒肺的
云歌笑皺了皺鼻子,“你除了玩、玩、玩,可還有別的事情?”
大公子表情驀然鄭重起來,似乎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嘴角慢慢勾了笑,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低沉沉的語聲在夜風中卻蕩出了蒼涼,“沒有別的事情了,也最好不要有別的事情,整天玩、玩、玩,不但對我好,對別人也好?!?
云歌朝他做了個鬼臉,“趕明我離開長安時,你和我一塊去玩。論吃喝玩樂,我可也算半個精通之人,我們可以出海去吃海味,躺在甲板上看海鷗,還可以去爬雪山,有一種雪雉,配著雪蓮燉了,那個滋味管保讓你吃了連姓名都忘記。天山去過嗎?天池是賞月色的最好地點,晚上把小舟蕩出去,一壺酒,幾碟小菜,人間仙境四字絕不為過。世人只知道山頂上看日出,其實海上日出的壯美也是……”
云歌說得開心,大公子聽得神往,最后打量著云歌嘆贊:“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才是吃喝玩樂的高手,大半個漢朝我都偷偷摸摸地逛完了,結(jié)果和你一比倒變得象是籠子中的金絲雀和大雕吹噓自己見多識廣。黃金的籠子,翡翠的架子又如何?終究是關(guān)在籠子里?!?
云歌笑吐了吐舌頭,起身離去,“去睡覺了,不陪你玩了。記得把琴帶給玉之王?!?
云歌已走得遠了,身后的琴音不成章法的響起,但一曲負荊請罪還聽得大致分明。
云歌沒有回頭,只唇邊抿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