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珠未曾到盛謙書房,便先看到了另外一個熟人。
她其實蠻想吟詩一首的,涼風(fēng)夜露,那人身姿也飄逸。可惜她肚子裡沒多少墨水。
已經(jīng)是深秋,夜裡還是有些冷。管平坐在盛家院兒裡的涼石凳上,眉目似入了夜色一般,他穿一身正經(jīng)的官服,頭上還帶著烏沙羽帽。便似棄筆從文的書生,即便滿身殺伐卻依舊有韻致。
“管先生……”盛明珠走過去。他穿一身玄色的衣裳,微風(fēng)一動,腰看起來很細(xì)。有一瞬間盛明珠還挺想摸摸。
他擡眼看了眼盛明珠,眼波里刀鋒藏了幾分。灰衣退居他身後。
盛明珠站在一側(cè),又側(cè)身行禮。管平斂了眸子,也不算許久沒見她,她穿著他送的披肩,嫣紅的顏色將她眉目襯的淺然,“這披肩很適合你。”
盛明珠垂頭笑了笑。
管平手壓在了自己大拇指的玉扳指上,“前些日子聽說你被人打了?”
灰衣臉抽了抽,他覺得自家大人找的這個話題,並不怎麼好。
果然盛明珠那臉色就變了,她本就不是個賢淑的人,今兒在衆(zhòng)人面前假作許久,“先生耳目聰慧,連小女兒間鬧的事情都知道?”
“如何不知道,天天都在等著你來我府中?”管平伸出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瞧著前頭的石桌子,禮物該收的收了,人卻都沒拜訪過,“京城確實花花世界,對麼?”
盛明珠整理了下自己的頭髮,又看著腳底。
“或是你嫌棄我名聲不好?”
管平看著她,她模樣跟以前沒什麼區(qū)別。瓜子臉上帶了些肉,眼波微微動。她確實不想與大名鼎鼎的管都督有聯(lián)繫——但只限於平日裡的想。論起玩弄心計,盛明珠自然比不過管平,她知道他故意的。
可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畢竟他對她,還算挺好的。
“喵~”從哪兒傳出來的貓叫聲。盛明珠哆了一下,又看著管平,他鬆了鬆袖口,一隻巴掌大的毛絨糰子探頭探腦的鑽了出來,碧綠色的眼仁正好奇的看著盛明珠。
“管叔叔,我能抱抱它嗎?”
管平手託了過去,盛明珠小心翼翼伸手接了過來,又用那毛團(tuán)子蹭了蹭她的臉,又看起了她管叔叔,“現(xiàn)在給它取名了嗎?”
待遇從管先生升到了管叔叔。管平摸了摸貓頭,又輕輕的彈了一下,那小毛球便伸出爪子勾了勾他指頭,一臉不滿的咬了上去,“一直等著你來給它取名——”
“毛茸茸的,叫絨球兒?”盛明珠搶了他話兒,抱著貓兒,又沒忍住看著管平,眼巴巴瞅著。這管叔叔大老遠(yuǎn)的專門帶這個貓過來總不能就爲(wèi)?zhàn)捴?
“十分喜歡?”
盛明珠點了點頭,可憐兮兮看著他,就差沒給他作揖了。管平便起身了,也沒要回貓兒,他很高,腰身又細(xì)又長,看著也有些孤寂。很快又轉(zhuǎn)回眼看了眼盛明珠,“日後有時間,帶著它來府中瞧瞧我。”
盛明珠點頭。管平要走了,她又問了一句,“管先生深夜來府裡,爲(wèi)了送我這貓嗎?”
管平?jīng)]答她的話,好像沒聽見。
一個邪佞張狂,一個儒雅深沉,很不同的性格。
盛明珠這樣想著,把管平踢出了自己的懷疑名單,很快又到了盛謙的院兒裡,告知未來的皇后娘娘是誰後,兩人又一同陷入了沉默。
“囡囡,此事你怎麼看?”盛謙先發(fā)問。
盛明珠沉默了一會兒,將一盞油燈挪到桌上,燭火照著她的臉,影影綽綽,“趁現(xiàn)在,神鬼未知,爹,咱們抱江家大腿還來得及嗎?大姐夫還是江家人,近水樓臺先得月。”
盛謙雖有意動,卻還是搖了搖頭,“長公主那人脾氣硬,不頂用。”就算抱上大腿,日後該抄家還是得抄家。
“況你也說了,帝后兩個位置本就懸而不穩(wěn)。”
盛明珠看了眼盛謙,又問,“爹,你覺得呢?誰有可能謀逆?”
盛謙忙吹熄了屋裡唯一亮著的一盞燈,“這問題不好,以後別問。”盛明珠又非讓他回答,僵持不過,盛謙想了一會兒,“如今世家坐大,王家不可能。他們只想保持世家顏面,坐擁丞相一職百代,而且王家雖然有族勢,卻無兵權(quán)。”
文臣武將最大的區(qū)別便是如此,盛謙又細(xì)算了一下,“如今握有兵權(quán)的,便只有長公主和盛國公府。”皇帝自然不算,盛謙又想了想,“說起來盛國公府雄兵百萬……囡囡你說會不會是你祖父覺得咱們家院子太小了……”說這兒盛謙也說不下去了。
要真造反了,哪會落到這種地步?
屋裡頭並不熱,盛明珠心裡卻像被人烤火一樣,任誰知道自己的未來是那樣都不好受,她又用扇子狠狠扇了幾下,陡然想起剛纔她爹說的,祖父握兵權(quán)百萬。
怕個球啊,大不了最後反了。她就不信祖父不疼她!
又想著夢裡頭那人,總之她十分厭惡,“爹,我記夢中那人,長一雙長長的,似蛇一樣的眼睛。背影也很長,面目陰鷙……”說完又看著盛謙,“爹,你明白嗎?”
盛謙搖了搖頭,但也十分想知道未來最大的腿是誰。最好能弄死,若是實在弄不死,還能抱上,便遞給了盛明珠一根兒筆,“囡囡,你畫下來。”
盛明珠看了眼她爹,便接過了筆。一側(cè)盛謙又將燈點燃,替她鋪開宣紙,盛明珠沾了墨汁,一通行雲(yún)流水的操作,過後又十分雅緻的以一個動作收了尾。
盛謙在一旁看著,父親看女兒跟男人看女子不一樣,他覺得這麼漂亮可愛的女兒,揮斥方遒都是渾身優(yōu)雅,仿若秋山品茶一樣,直到他垂眼看起來了那畫卷。
眼睛跟蛇一樣,面目陰鷙……背影也很長。
“囡囡,你這卷軸,分外寫意。”
盛明珠也看了眼,男人在畫上似股子煙塵,張牙舞爪的就要撲過來。盛謙將宣紙反轉(zhuǎn),“你若不記得他面容,記得他曾經(jīng)穿著的衣飾嗎?給我形容一下。”
夢裡很多東西記不清,她記不得皇帝的面容,記不得那人的面容。江郡主不過是因著那天哭的太慘,妝容花了,她稍微上了點心,“有一件白色的衣裳,角落繡著墨梅。”
“身形呢?多高?”
“七尺?”好像要高一點,“八尺吧,或者更高。”盛明珠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比她高出三四頭,又想了想。
盛謙點了點頭,又繼續(xù)畫,又問了幾個細(xì)緻的問題。很快盛謙收了筆,卷軸上男子只有背影,長而直的黑髮被挽在羽冠上,面容畫的模糊,只有一雙眸子,微微回頭,似帶著血色一樣,充斥仇恨與掠奪。
“是這樣了。”盛明珠點了點頭。
“這東西不好讓旁人知道”,盛謙想著,“我會吩咐人下去找,說是遠(yuǎn)房親戚。囡囡,這事兒和往常一樣,爛在肚子裡。”
盛明珠做了個封嘴的表情,表示自己知道。
可她動作太大,原本藏在袖口裡熟睡的絨球就忍不住了,撞了撞她手臂,噗通一下掉了出來,一聲軟嚎,盛明珠整顆心都疼化了,又抱了起來親個不停,旁邊盛謙狐疑看著,“什麼東西?”
盛明珠揉了揉絨球爪子,那貓兒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明明不見她,也沒怕生,微微有倒刺的舌頭滑過她指尖,邊笑便答了盛謙,“剛纔管先生從爹爹這裡出來,我路上見著他,便順手給我了?對了爹爹,他爲(wèi)何來盛府?”
“爹和他有些正事。”盛謙一句帶過。
盛明珠哦了一聲,又問道,“爹覺得他如何?”
管平狠辣手段早傳了出來,手段亦不是很多正經(jīng)文人看的上的,尤其他所用的刑訊逼供。盛謙想了一會兒,道,“或許手段激近了些,謀奪了有些人的利益,看起來是個強盜。”可如今的大魏也需要這樣的梟雄。
盛明珠便沒再問了,她這個腦瓜裡還不想裝太多男人家的東西。
——
盛謙那日帶著盛靈珠去了宋府拜會之後,原本怎麼都不願意破了規(guī)矩讓兩人入學(xué)的宋閣老畫風(fēng)陡轉(zhuǎn)了。不僅同意了靈珠入學(xué),還道她若去進(jìn)學(xué),想繞帶一個也行。
“娘放心,閣老爺爺說了,可以繞帶姐姐進(jìn)去。”
靈珠漸漸也大了,臉上的肉包子少了一些,初現(xiàn)清麗。如今嘴巴鼓鼓的正喝粥。
盛明珠穿著一身兒白衫,因著今兒個去學(xué)院,也不能梳過於繁瑣的髮飾,頭上便只掛了一塊琉璃鎖。衣服是開衫,她走過來急,一手捏起靈珠的包子臉,“誰繞帶進(jìn)去的?”
“閣老說的,好的附贈一個壞的。”
盛明珠發(fā)現(xiàn)在靈珠這張包子臉上,已經(jīng)找不到原先可愛妹妹的痕跡了,“你如今傲,以後讓人欺負(fù)了也別來找我。”
盛靈珠覺得她真有點生氣了,便扯了扯她袖子,“姐姐,別生氣,你不學(xué)無術(shù)也沒關(guān)係,你看咱們幷州的富商,多少目不識丁之人。左右咱們家有我,你跟在學(xué)院二姐姐比誰穿的衣裳好看就是了。”
她如此懂事,盛明珠卻已經(jīng)開始肺疼。
蕓娘笑著止了二人,“鬧什麼——”又對著明珠囑咐,“我聽人說柳家那小姐也在學(xué)院裡頭。雖說是她找事兒,但這事兒鬧的大了。鄭姨娘之死雖非咱們的意思,到底也可憐,年紀(jì)小小逝了生母,你別同她鬧,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