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冬日，草木凋零，圍場上的獵物卻在春夏秋冬三季養(yǎng)了個膘肥體壯。

一般春狩時皇帝帶著衆(zhòng)皇子狩獵只是走個過場，所爲天授君權(quán)，當皇帝的就算自己不迷信爲了鞏固君權(quán)自然也得無限放大上天威嚴。春日萬物休養(yǎng)生息，所爲春狩更多的只是彰顯皇權(quán)。

到冬狩纔是皇子與武將真正展現(xiàn)自己獵場實力，獲得帝王青眼的地方。

陳皇后穿一身正紅色金色絲線繡鳳凰圖案的衣裳，與魏帝並行一側(cè)。身後又有千嬌百媚的貴妃一應(yīng)人等，將天家無可比擬的雍容與華貴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等一應(yīng)人到了，王福便執(zhí)拂塵，輕輕一甩，嗓音如同鐘聲敲打之後，餘音繞過數(shù)裡不絕：

“大魏四十六年，國泰民安，風和雨順，謹遵陛下聖旨，開冬狩?！?

一衆(zhòng)人等便紛紛跪下，山呼陛下萬歲，皇后聖安。

等上頭魏帝甩手之後，男女賓客便分席而坐，冬狩一直三日，早便有內(nèi)室已經(jīng)打理好了帳篷在山後供各位貴人以及皇家使用，如今等頭酒過了，便是更衣入圍場之時。

或許也不能只稱之爲是青年男子獲得皇帝青眼的時刻，冬日若說還能再見到百花齊放的場景，也只能是這個時候。且不說如今的盛裝打扮，便是之後的騎裝出行，各家閨秀都可說是各出奇招。

坐次是東宮的娘娘安排，自然妥帖。年紀小的公主皇孫未曾接觸政事，之與奶孃和各宮娘娘們在一起，五品以下朝臣位置偏遠，而離著皇帝最近的，自然便是太子連同諸位皇子，另便是旁的一品大臣。

“兄長素日寵愛盛侍郎，今兒怎麼也不見他來？”

大長公主坐於皇后一側(cè)，倒是先開口了。她今兒也穿了一件兒正紅色的衣裳，皇后一個人走時端莊華貴，又有衣服上鳳凰所襯，倒是不顯什麼。大長公主卻不是正經(jīng)的當家婦人，渾身氣勢不輸男子，便落了下乘，只是臉上還強撐著。

魏帝聽見妹妹問話，便笑著回頭，“朕倒是心裡念著他。可惜他沒那福氣，不過交代他一點小事，推推拉拉到現(xiàn)在還不成，還想什麼冬狩？”

魏帝此言明面兒上像是在損盛謙，實際上誰都知道盛謙如今簡在聖心，誰也都知道帝王嘴裡所說的小事兒是什麼，便都誇了盛謙幾句勤懇敬業(yè)，又打了哈哈過去，此時又有小小呼聲傳來。

有心想與長公主交好的宮妃便道，“那不是江郡主嗎？瞧瞧，女大十八變，竟是不輸長公主當年風姿呢？”

長公主只是笑笑，並未回話。又看著一側(cè)正入人羣的江潤言，她今兒穿一件白色的鮫紗，美人如雲(yún)如霧，尤其在這樣的山巒之間，更多了幾分仙姿。旁邊人當然只是讚歎，只是長公主卻眉頭微皺了。

江潤言花了心思打扮，又施施然落入人羣。

“潤言，你今兒這樣打扮可把我們?nèi)急认氯チ?，一會兒等冬狩結(jié)束了，你坐我旁邊，我從哪裡收來獵物？”一旁李千然佯裝不樂意。

冬狩素來有不成文的規(guī)定，但凡青年男子是會將自己所得獵物交給全場最美女子來求愛。江潤言正想回她，說話間就有一個男子走了過來，旁邊有人小聲道，“是九王爺?shù)挠鬃映煽ね?，剛上任兵馬司，如今正春風得意?！?

也是世家子弟裡除了禮郡王之後最吊兒郎當?shù)囊粋€。

那成郡王許是聽見了閨秀們在小聲討論，模樣如何得以且不提，只走過來，垂頭看著江潤言，臉上笑容擴大，“郡主，我一會兒定贈你一頭雄鹿！”

江潤言神色淡淡，“送我做什麼？”

“寶物贈佳人，一任羣芳，我的眼中卻只容得下……”話未說完，有香風拂過。此刻在場女子都是華衣打扮，披帛長而輕，滑落到成郡王臉上。這青年才俊抓住那披帛正要發(fā)火，擡眼間骨頭就酥了一半兒。

盛明珠穿一件從嫩黃色衣裳，人本就蔥嫩，如今因被人抓了披帛，眉頭微微皺著，“郡王爺？”

美人眉間羞怒，讓人心癢。這成郡王素來就是個不成調(diào)的，轉(zhuǎn)眼就忘了剛跟佳人說的，聽她叫她立馬鬆開了她的披帛，見人轉(zhuǎn)頭就走又給抓住了，盛明珠有些怒了，回身看他。

“小姐，本王一會兒當以雄鹿相贈，還望小姐不吝收下?！?

盛明珠初次來冬狩，記不全規(guī)矩，又惱恨他抓著自己的披帛，這可是上好雲(yún)錦所繡，一抓就皺，“你先鬆開?！?

那成郡王嘴裡還說著情話，“自打小姐入我眼，這一任羣芳便只剩你一人。若不收下我的獵物，小王必寢食難安?！?

這麼多人看著，盛明珠懶得與他歪纏，恩恩幾下當點頭應(yīng)了，見他鬆手便飛快入座。她今日精心打扮過，自然格外美，便有不少閨秀湊上來問她衣裳和披帛，盛明珠素來好此道，也不吝嗇，展開衣飾讓大家看精美紋路，又訴之衆(zhòng)人何處所造。

李千然微搖團扇，果然看旁江潤言雖表現(xiàn)平靜，手中茶杯的水卻已經(jīng)顛簸到了案幾上。

——

上頭皇帝說了些什麼，應(yīng)該是理官所寫，文縐縐的，盛明珠聽了幾句就沒繼續(xù)聽了。又覺口中有些乾渴，便拿起面前杯盞喝了一口，甜膩膩的，又有些酒的辛辣，與家中女子所飲用的果酒十分不同，心下喜歡，便多飲了幾口。

“盛三姐姐……”旁邊有人與她搭話，轉(zhuǎn)眼瞧見是個半大的少女，頭上還帶著珠花，模樣有些忐忑，正是那日在太子府中見過的永寧郡主，盛明珠用團扇衝她行禮，笑瞇瞇道，“郡主好啊?！?

永寧心中本來忐忑，見她一笑眼睛如輪彎月，很可親，便下了幾分忐忑。

“母妃說這酒水裡添了鹿血，雖是大補之物，卻不能多飲?！闭f罷又怯生生看著盛明珠，她自幼因爲生長環(huán)境，便生成如此性格，又怕盛明珠怨她多管閒事。

怪不得，盛明珠便放下杯子，“我還道怎麼多了幾分辛辣”，又笑著看永寧，“多謝郡主提醒?！?

家中有幼妹，盛明珠多少也知道如何與這年紀的少女相處。這永寧郡主性格文靜，就是怯生生的，跟只兔子一樣，剛說完便又見她含羞帶怯的垂著頭。

未過多時，只聽上頭一聲鐘響，好像要開始了。便有不少少女已經(jīng)起身要回帳篷換衣物，盛明珠也要起身，卻見剛纔那成郡王意氣風發(fā)的從她面前路過，又比了比自己的臂膀。盛明珠覺得自己眼睛辣辣的。

“盛三姐姐，你也要下場射獵嗎？”

盛明珠回頭，卻見永寧郡主怯怯拉著她衣襬，點了點頭，“自然要去，我還想獵鹿給姨娘補身子，郡主，你不去麼？”

永寧郡主眼睛亮晶晶的，明顯是想去的姿態(tài)，卻搖了搖頭。盛明珠見她這幅模樣，便拉著她小手，“那你陪著我吧，不然我一個人怪無聊的?！?

說罷又看她皺著眉頭，似湖在想什麼，思慮良多之後點了點頭，盛明珠一笑，又帶著她一起去了帳篷處換衣裳。這頭永寧郡主剛點頭說要去射獵，那邊小太監(jiān)便去稟告了太子妃。

“郡主的衣裳鞋子什麼都備好了麼？”太子妃一時心中激動，直想去後面帳篷處看。還是嬤嬤將她按住了，“陛下和太子爺還在呢……娘娘放下，我瞧盛三小姐陪著，是個有主見的姑娘，應(yīng)當沒什麼事兒的?！?

太子妃哪裡是擔心出什麼事兒，她是寬心。她的永寧自來都膽怯懦弱，如今還容易走出一步，盛明珠便像是她的救星，哪怕前頭太子說著不讓她與盛家來往也全都拋諸腦後了。

——

永寧郡主身量嬌小，內(nèi)侍給她備下的是一匹小馬，連弓箭也是特質(zhì)。

兩個人剛剛到圍場邊緣，盛明珠眼尖，已經(jīng)瞧見了一隻灰兔，她心到大著，本想留著弓箭補大獵物拿回家也讓父親開心，卻還惦記旁邊的小郡主，想獵來哄哄小姑娘，免得她無聊，嗖的一箭便射了出去。

旁邊永寧郡主正要鼓掌，於此同時另一支箭卻也射了出去，後盛明珠一步。

她正要上去撿，便見一身上穿著紅色侍衛(wèi)服的男子已經(jīng)上前，背對她將箭上帶著她標識的箭拔掉，“恭喜七皇子，獵得灰兔一隻?！彼笆殖T馬緩緩而來的男子道。

盛明珠皺著眉頭，聽旁邊永寧小聲道，“這是我七皇叔?！?

那馬上男子面容看不太清，卻一副倨傲的高高在上之態(tài)，盛明珠還瞧見了他眉心的一顆痣，連低下頭，表情越發(fā)不喜。她與爹爹說過未來皇帝是誰，卻也不曾告訴爹爹這未來皇帝覬覦自己，心道是個夢，心中也不願跟她糾纏。

拉著永寧要走。

那侍衛(wèi)翻身上馬，又看著遠遠走了的盛明珠，仰頭間眸中有些難以言說的惡意。七皇子道，“飛池，走吧。”

柳飛池拱手，又先一步探路。

接下來的時間，盛明珠每一步獵取獵物，總會被人後奪，縱使那人是未來皇帝盛明珠這脾氣也不是小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忙又帶著永寧到了另一個遠些的，無人獵場，卻正眼尖瞧著一隻雄鹿從眼前飛奔而過，腦袋上的鹿角更是顯眼。

瞄準之後只聽噗通一聲，忙從馬背上下來，又告誡永寧，“你在這等我……”便興沖沖朝前走去，剛走一兩步腳下土卻突然一鬆，她面前陡然一黑，接著腦袋上無數(shù)碎草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