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越走越遠, 腳下已經由青石磚路變成了黃土小徑,小徑邊長滿青黃小草,一邊罵自己對這種人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一邊喃喃的請諸天佛祖保佑, 這壞人可別出事了。
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桀桀怪笑聲, 聽那聲音竟似是鳩摩智, 只是那惡僧在人前向來都裝得一副高僧模樣, 怎會如此不顧形象地大笑?
段譽暗暗心驚,躡手躡腳地向那邊走了過去,轉過一片樹林, 只見前方有幾個人影,連忙伏低了身形, 借著蒿草矮木的遮掩, 慢慢靠近。
果然是吐蕃國師鳩摩智, 身后還站了數個吐蕃武士,幾人圍在一口廢井邊。鳩摩智探頭對著井里叫道, “慕容公子,我念著和你父親相識一場,且容你留個全尸。”
吩咐那幾個吐蕃武士,“你們快去抬幾塊大石來,壓住井口, 免得他沖開穴道, 爬出井來!”
幾名吐番武士應道, “是!”紛紛轉身去尋石頭。
段譽大驚, 他把小正投到那井里去了!心知自己要是這時候沖出去非但救不了慕容復, 還會把自己也陷進去,只得咬牙屏息先不出聲, 好在鳩摩智好像是急躁無比,吩咐了幾聲就自己先搖搖晃晃地離去了,段譽微有奇怪,“這惡僧怎么走路這個樣子的?全身抖個不停。”擔心著慕容復的安危,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好容易等那些吐蕃武士搬來幾塊大石堵住了井口,又再四周查看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了,才一齊離開。段譽忍到那幾人走遠,仔細聽了聽,確定已經沒人了,急忙連滾帶爬地沖到井邊去移開那幾塊大石。
好在這附近沒有什么像樣的大石頭,那幾個吐蕃武士就搬了許多不大不小的石頭堆在一起,壘成一堆,料得重量夠了,下面的人肯定無法一次推開便放心離去。
段譽心中怦怦亂跳,雖然聽鳩摩智的說法,慕容復只是被他點了穴道扔下去,但是也不知這井深不深,里面還有沒有水,慕容復被扔下去了這么久,又不能動,萬一有水,那可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井口終于又露了出來,段譽探頭進去,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顫聲叫道,“小正,小正,你怎么樣啊?小正,小正,你可別嚇我,聽見就回答我一聲!”
連叫了幾聲也不聽有回聲,正在絕望之際,忽聽一個聲音道,“好了,我在這里呢,別叫了,那聲音跟哭似的,聽得我差點又掉下去。”
段譽大驚之下,連忙瞪大眼睛細看,才發現慕容復竟已貼著井壁攀了上來。急忙伸手去拉,喜道,“小正,你沒事,那怎么不應我一聲呢?我都要急死了。”
慕容復的樣子頗狼狽,一身的泥,抓住他的手緩一口氣才道,“我攀上來要使壁虎游墻功,須得提著一口氣才行,一開口就容易掉下去。本想忍到上去了才開口的,只是你那聲音也太過磣人,我要再不吭聲,你是不是就要對著這口破井大哭了?”
段譽道,“才沒有,你還是先上來吧…哎呦…”
他殫精竭慮地一夜沒睡,已是身心疲憊,剛才因為心里緊張所以還能撐住,這時見到慕容復沒事心中一松,就覺得頭暈眼花,被慕容復使勁一拉竟是站立不穩,一個倒栽就沖進了井里,慕容復被他一帶也跟著掉了下去。
那井底有一層厚厚的淤泥,上面還有不少枯葉樹枝什么的,人掉下去倒是傷不著,就是會滾得一身爛泥,比較狼狽。
兩人都是頭暈眼花,泡在泥中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慕容復道,“段譽,你怎么了?”
段譽歉然道,“我剛才忽然頭暈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掉下來了,沒想到反而也把你給帶了下來,唉,幸虧這井里都是爛泥傷不到人。”
慕容復摸了摸他的額頭道,“頭暈?”轉念明白過來,“你一晚沒睡吧?”伸出手來抱著他道,“沒事我們在這里歇歇再上去,我也沒想到這惡僧如此難纏,幸虧你找過來了,不然我要出去只怕還不容易。”
段譽也是心有余悸,“我看你到天亮都還不回來就害怕了,那吐蕃僧很是厲害,當初在大理天龍寺,枯榮大師幾個前輩和我伯父聯手都打不過他,我們這次實在是太大意了,昨晚就應該立時叫出大哥和二哥幫手才是。”
慕容復點頭道,“不錯,這和尚能把武功練到這等境界也是難能可貴了,只可惜他那身功夫怕是保不住多久了。”
段譽奇道,“怎么會?”
慕容復道,“我在少林寺時就聽藏經閣那位老僧對鳩摩智說道他練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絕技之后,又去強練甚么‘易筋經’,還說他‘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因為修煉少林諸門絕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氣所鐘,奇禍難測。這位老僧當時也說到我爹爹和蕭遠山的疾患,靈驗無比,那么他說鳩摩智的話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我昨晚就是因此才愿單獨和他出來,誰知鳩摩智看著都已經病癥發作,全身顫抖不停,可卻還是厲害無比,我最近又…嗯,一不小心就被他點中了穴道。”
段譽恍然道,“難怪我剛才遠遠地看他離開時步履不穩呢,原來如此。小正,你最近還是內力不濟對吧,所以才著了他的道,說起來還是因為我,我真是…”
正在自責,忽覺面前氣息溫熱,兩片溫潤的薄唇覆了上來,心中一蕩,那話就說不出來了。
慕容復不愿他自哀自怨的,干脆堵住他的嘴,一邊吻著一邊含糊道,“你別亂想了,嗯,和那個沒什么關系。”
他們都是折騰了一晚上的,這時就干脆依偎在爛泥里靠著井壁休息。慕容復怕段譽心中自責,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將個一身爛泥的書呆抱在懷里也不嫌棄,反而覺得挺有意思,這里一團漆黑,別說有外人了,就是自己兩人也互相看不見,可以隨意親熱,可惜就是爛泥太多,有些煞風景。
段譽卻是滿腹的心事,他在小正面前向來都是很沒出息的,剛才一心的激憤要找他當面質問個明白。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口,慕容復從他身后攬著他的腰身,將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兩人親親密密,臉貼著臉,湊在他耳邊低語,這般的親近讓段譽無比留戀。
一想到只要自己捅破了那張紙,慕容復以后就必然會離自己而去,再不會有這么親近的可能,就覺得心都要碎了,如果和小正分開,那自己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人生在世還有什么樂趣可言,那還不如就這樣假裝不知道的好,起碼他還會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