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走後,蔣慶之坐著沒動,他抽著藥煙,看著徐渭,“你有話要說?”
徐渭點頭,“先前陳實低頭,願意爲伯爺效力……此乃天賜良機。”
蔣慶之不置可否的點頭,徐渭嘆道:“若是伯爺能掌控兵仗局,輔以墨家工坊,整個大明的火器營造皆在伯爺手中。到了那時……”
蔣慶之笑了笑,“難道不握著兵仗局,我就無法影響大明火器營造了?”
徐渭說道:“畢竟隔了一層,無法如臂使指。”
“我何須什麼如臂使指。”蔣慶之抖抖菸灰,指指太陽穴,“這裡有無數奇思妙想,有火器應當如何發展的路。
兵仗局在我眼中不過是工具罷了。我犯得著冒著被士大夫非議,被羣臣彈劾的危機去掌握它作甚?”
徐渭一怔,“伯爺此話倒是不假,可若是想對大明火器營造,乃至於對兵仗局有巨大的影響力,後續就得弄出不比燧發槍差的東西來。這玩意兒,您還有?”
“有!”蔣慶之呼出煙氣,“有很多。”
徐渭眨巴了一下眼睛,“這不是……大白菜吧?”
“對我來說,對墨家來說,這就是大白菜。”蔣慶之乾脆挑明瞭,“墨家蟄伏千年,這千年來弄出了許多東西。可儒家勢大,墨家歷代先賢不願讓老對頭佔便宜,更不想明珠暗投,於是便把那些奇思妙想一代代傳了下來。這一代,便是我。”
“那您所說的奇思妙想……比之燧發槍如何?”
徐渭覺得最多強一些。
蔣慶之沉吟著,徐渭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些讓蔣慶之爲難了。
“這事兒吧!還真不好比喻。”蔣慶之有些爲難,“燧發槍在我的眼中,大概就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你您是……”
“而我腦子裡的那些東西,就是一個強壯如牛。不,是一頭巨獸!”
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站在一頭巨獸之前……徐渭打個寒顫,覺得老闆是在吹牛筆。
“這世間有許多尚未發現的奧秘。那些細微的東西所能迸發出來的巨大威力,恍若天崩地裂,恍若末日降臨……”
蔣慶之想到了蘑菇雲。
想到了鋼鐵洪流。
想到了翱翔九天的戰機。
想到了飛天……
想到了登月,想到了銀河系……
他擔心自己說出這些會讓徐渭發狂,或是認爲自己瘋了。
此刻的大明在蔣慶之眼中就像是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蔣慶之帶來了火種,知曉煮熟食物的法子,知曉如何生火取暖。
但他擔心自己把這一切交出來時,會被這些原始人視爲異端。
“若是我說,只需一個大約……”蔣慶之看看周圍,指著角落的大花瓶說道:“只需比這個花瓶大十倍的東西,就能令京師化爲灰燼,外界會如何看我?”
徐渭幾乎不假思索,“定然以爲伯爺您是瘋子。”
徐渭有些憂心忡忡的道:“別說是比這個花瓶大十倍的東西,就算千倍萬倍也不能吧!”
“所以……”蔣慶之嘆息,有種拿著火種想拯救這羣原始人,但卻被他們視爲瘋子異端的感覺。
所以這一切只能他自己憋著。
他甚至連鋼鐵洪流都不能說。
除非弄出了蒸汽機。
艸!
那可是工業革命的神器啊!
蒸汽機是怎麼打造的來著?
看著蔣慶之陷入沉思,徐渭悄然出去尋到了胡宗憲。
“伯爺說只需比你這身軀大些的東西,就能讓京師化爲灰燼。”徐渭覺得這事兒不簡單,“我擔心這是歷代鉅子傳下來的話,弄不好裡面就有什麼隱秘。”
胡宗憲撫須沉思,許久後說:“莫非墨家有什麼仙人手段?”
徐渭點頭,“我也是這般猜測的。若是如此,那豈不是處於不敗之地了?那他們爲何不出山?”
“你覺著他們能爲了和儒家爭鬥毀滅天地?”胡宗憲覺得徐渭的思想很危險。
“我更擔心的是,伯爺有些自信過頭了。”徐渭嘆道:“明明可以收攏了兵仗局和陳實爲己用。伯爺卻主動放手。嘖!”
“這事兒確實是有些不妥。”胡宗憲說道:“收攏了兵仗局,此後可操縱火器營造之事。對軍隊有巨大的影響力。收攏了陳實,從此在宮中就多了個人手……”
“死的也早。”
身後突兀傳來一個聲音,胡宗憲和徐渭猛地回身。
富城乾咳一聲,二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這人走路怎地不帶聲音的。”徐渭不滿的道。
富城淡淡的道:“習慣了,怕驚了貴人。另外,徐先生說收攏兵仗局與陳實爲己用,此事在我看來,是取禍之道。”
“爲何?”徐渭挑眉。
“我原先在宮中多年,在咱看來,貴人對你好時,你就算是上房揭瓦也無礙。可許多事兒都是日積月累而來。當貴人的不滿越來越多時,漸漸的看你這個人就越發不順眼。當初覺著無礙之事也礙了眼,覺著無法容忍……”
“你說這是在種禍?”
徐渭笑道。
可富城卻認真點頭。“是,且是滅族之禍!”
見徐渭不以爲然,富城說道:“內外勾結,此帝王最忌諱之事。二位先生別忘了,當年那位太后與楊廷和勾結,讓陛下身處危機多年,幾度險些身死……前車之鑑猶在吶!”
兩個聰明人還真沒想到這茬。
胡宗憲捂額,“是了,一旦陛下知曉,必然會想到當年舊事。伯爺當初曾說:世人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從不會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咱們這不就是如此?誠哉斯言!”
富城淡淡的道:“至於兵仗局,二位先生以爲燧發槍是無上至寶嗎?”
“燧發槍犀利,威力驚人,堪稱是改變國運的神器,難道不是至寶?”胡宗憲覺得富城有些好高騖遠了。
富城呵呵一笑,“當初伯爺弄出了燧發槍,咱正好在邊上侍候。伯爺打了幾槍,便一臉悵然,說,這玩意兒給孩子當玩具還差不多。”
徐渭想到了先前蔣慶之說的話。
“對於伯爺而言,燧發槍就是他拿出來哄世人的玩意兒,偏生一幫子人當做是神器寶貝。”富城乾咳一聲。
“罷了,我這番話大概沒人信。不過,過往無數教訓讓我知曉,但凡不把伯爺的話當回事的,最終會把腸子都悔青嘍!哎!人老話多,走了走了。”
富城這是在提醒這二人,要對蔣慶之的話深信不疑。
可越有才華的人,對別人的話就越不會深信不疑。
……
東廠的設立和帝王的猜忌有關。從錦衣衛設立以來,雖說以帝王鷹犬自居,但往往會被外部勢力侵蝕。
帝王是天下最喜猜疑的人,對此的應對是,朕再弄一個機構和錦衣衛制衡。
而且這個機構只能是朕一人掌握。
於是由內侍執掌的東廠就誕生了。
作爲和錦衣衛制衡的存在,東廠從成立以來就披著帝王家奴的外衣,比錦衣衛帝王鷹犬的名頭更爲響亮。
但架不住當今錦衣衛指揮使乃是嘉靖帝的奶兄弟,所以東廠只好屈居其下。
芮景賢野心勃勃,自然不甘心。但多次出手,卻被陸炳從容化解,幾次反擊讓他有些狼狽。
“督公。”
芮景賢正在看消息,一個內侍進來,低聲道:“兵仗局那邊有重大消息。”
“哦!”
芮景賢說道:“把人帶來。”
晚些,李希悄然進來。
“李希見過督公。”
芮景賢淡淡的道:“讓你在兵仗局盯著,這幾年從未有過什麼消息……”
“此次咱拿到了大消息!”
“說!”
“督公……”
……
嘉靖帝最近忙於朝事,修煉都被耽誤了不少。道人們覺得這樣下去不成,便推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去勸諫。
“……陛下,這修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當年有前輩……”
嘉靖帝淡淡聽著,這時黃錦過來。“陛下,芮景賢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告。”
嘉靖帝擺擺手,道人不甘的告退。
芮景賢進來,行禮後說道:“陛下,奴婢安插在兵仗局的人得知一事……”
他看了一眼黃錦,“事涉長威伯。”
嘉靖帝瞇著眼:“說!”
這是讓黃錦無需避開之意。
芮景賢壓住心中的妒火,“是。此次兵仗局與長威伯暗中衝突,隨後兵仗局打造的燧發槍被發現不妥,問題頗多,不如墨家打造的燧發槍犀利。虎賁左衛說了,要把那批燧發槍退回兵仗局……”
“陳實擔心被處置,便去了伯府……投誠。”
黃錦這才知曉芮景賢讓自己迴避之意,但他卻不在意這個。從到了道爺身邊開始,他就沒和外界任何人結黨。
心中無私,自然無懼。
嘉靖帝的眉輕輕挑了起來。
熟悉他的黃錦知曉,這是怒火在升騰。
陳實是他的奴婢,而兵仗局是內廷機構。若是被外臣握在手中……
嘉靖帝腦海中浮現了蔣慶之的模樣,“慶之如何說的?”
芮景賢低頭,“長威伯說,你是陛下的奴婢!”
瞬間,芮景賢見嘉靖帝的眉耷拉了下去。
“黃伴。”
“奴婢在。”
“這天也漸漸暖和了,朕突然就想吃口薰的臘肉。”
“奴婢這便去新安巷抄沒些來。”
“不,過幾日朕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