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勇馬芳
秋意越發濃郁,枯黃樹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不時掉落,在風中打著旋落下。
數騎到了蘇州府府衙,和門子說了幾句話,便被帶了進去。
爲首的男子在值房見到了楊昌河,他摘掉斗笠,微笑道:“楊兄,久違了。”
“常兄!”楊昌河見到男子大喜,“你我這一別多年,本以爲再難相見。沒想到……你這是從何處來?”
來人叫做常碩,乃是楊昌河多年前的好友。
常碩把斗笠放在案幾上,笑道:“怎地,多年未見,不先請我喝杯茶?”
“看我,上茶!”
常碩坐下,看著楊昌河,點頭道:“多年未見,當年宛若愣頭青的你,如今變得越發穩沉了。可見這宦海便是磨礪人的好地方。”
“宦海難吶!”見到多年前的好友,楊昌河不禁吐了苦水,把這些年宦海浮沉的艱難一一說出來。
“苦海無邊,我輩皆如此。”常碩笑道:“不過你如今也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何意?”楊昌河佯裝不解,“難道……”
“京師那邊有人讓我帶話,六部侍郎,虛位以待!”
常碩盯著楊昌河,見他呆滯了一瞬,然後眸中迸發出了異彩,不禁笑道:“如何?可是好消息?”
楊昌河難掩興奮之色,“多年媳婦熬成婆啊!”
“不過京師那邊說了,一切的一切,都得看此次蘇州府如何應對。”常碩沉聲道:“蔣慶之離京後,京師那邊也曾出手對付墨家……”
“蔣慶之不在,想來會手到擒來吧!除非陛下伸手。”楊昌河笑道。
常碩搖頭,“他們初始也是這般想的,可沒幾下竟然被對方逼的節節後退,各種手段一一登場,都被對方化解……”
“咦!”楊昌河訝然,“蔣慶之身邊最了得的謀士徐渭此次也隨行,京師墨家誰如此了得?”
“夏言!”常碩嘆道:“此人留在新安巷後,許多人都說他是在養老,誰曾想此次他居中調遣,一一化解了京師儒家的攻勢。堪稱是老當益壯。那手段……不愧是曾秉政大明的名臣。另外還有一個胡宗憲,看似不起眼,據聞出手大氣從容,也不容小覷。”
“難怪蔣慶之敢放手離京。”楊昌河說道,這時僕役送上茶水,楊昌河擺擺手,等僕役出去後說道:“我兄此次來是……”
常碩喝了口茶水,“除去給你帶來這個好消息之外,我受人之託,有件事兒想問問你,你可願、可敢做?”
“何事?”楊昌河眸色閃爍。
讓蔣慶之鎩羽而歸就能升遷六部侍郎,能讓常碩專門從京師跑一趟的事兒,做成了,豈不是……
後世有哲人說過,人的慾望永無止境,當下追逐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就會焦慮不安,得到滿足後又會厭倦,隨即爲了繼續獲得那種成功的刺激和愉悅,又會去追逐更高、更多的慾望……
就像是鐘擺,來回擺盪著,直至死去那一刻也看不透一件事兒……自己已然成了慾望的奴隸。
常碩看看門外,楊昌河說道:“安心,門外是我的人,沒人能靠近。”
跟著常碩來的隨從在門外微微點頭,常碩這才放低嗓門說道:“陛下年歲不小了,又愛煉丹服藥,這皆是催命符。按照歷代帝王的壽數來看,已然是高壽。”
四十多歲的帝王真的算得上是高壽了。
“是。”楊昌河點頭,這也是他敢於和楊柏合作的原因。
“一旦山陵崩,兩個皇子中必然有一人繼位。可無論是誰……都與蔣慶之關係密切。”常碩眸子裡有探究之意。
下面的聽不聽?
楊昌河猶豫了一下,“若是山陵崩,新帝必然會倚重蔣慶之,如此,蔣慶之和墨家會更爲勢大……”
你願意聽,並主動說……常碩微笑道:“到時候我名教危矣。故而京師那邊有人託我帶話,能否……”
常碩舉起手,並指如刀,輕輕切在案幾上。
茶杯紋絲不動,茶水卻微微波瀾。
楊昌河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這是天下矚目之事。若是能成,此人便是我名教的大功臣,千年之後依舊會被後人讚頌。且……一旦事成,隨意丟幾個人出來頂罪。陛下就算是怒氣沖天,可拿不到證據,最多把你貶官,乃至於免職。可事成了,你便是天下敬仰的英雄,走到哪都是衆星拱月……”
這聲音恍若帶著魔力,讓楊昌河的心不住的跳躍。
史書留名,千年讚頌,衆星拱月……
“人活著爲甚?不就是爲了這些嗎?”
常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卻不離楊昌河。
只見楊昌河深吸一口氣,臉上扭曲……彷彿在掙扎。
“幹了!”
“好!”
常碩把茶杯重重放下,“我兄爽快!”
楊昌河睜開眼睛,“本地豪族已然出手,沼氣池之事的關鍵人物仵作有本官護著,蔣慶之尋不到理由動手,如此便陷入僵局。”
“蔣慶之乃名將,必然不會束手待斃。”
“是,他令人去追索仵作之妻,不過徒勞罷了。”楊昌河笑道:“那些地頭蛇聞風而動,必定會搶先一步把那婦人帶走。拿不到那婦人,蔣慶之再無半分機會。不過要動手……”
“噓!”常碩豎起食指在脣上,示意有人來了。
楊昌河剛下了重要決定,心神激盪,故而沒聽到。此刻凝神,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
他最重的是規矩,在府衙有過交代,除非天塌了,否則做事都穩沉些,莫要輕浮。
想到這裡,楊昌河眸中多了怒色,看向門外。
來人是同知黃靖。
“府尊,這位是……”看到常碩後,黃靖止住了話頭。
“京師來的自己人,說吧!”楊昌河點明瞭常碩的身份。
黃靖看了常碩一眼,身體一鬆,旋即焦慮的道:“楊氏那邊有人回城,方纔令人尋了下官,說……那婦人被蔣慶之的人拿到手了。”
“什麼?”
楊昌河霍然起身,失態的道:“楊柏不是說萬無一失嗎?”
黃靖苦笑,“府尊,此刻不是糾結誰對誰錯的時候。如今那些官兵正護著馬車回程。一旦他們回到府城。仵作定然會反水。”
“等等!”常碩起身,“那婦人爲何能令仵作反水?”
楊昌河苦笑,“當初爲了掩人耳目,便按照規矩令仵作驗屍。”
“爲何不滅口?”常碩問道。
“若是滅口仵作,便是在昭告天下人,此事便是我蘇州府坐下的,不打自招。”楊昌河苦笑,“因此事已經滅口兩人了。”
常碩目光兇色,“此刻出手也不遲。”
黃靖搖頭,“蔣慶之的人如今就跟著仵作,他去哪那幾人就去哪,尋不到機會出手。”
“攔截!”常碩幾乎沒有遲疑,“不惜一切,攔住他們!”
……
“不惜一切,攔住他們!”
楊柏面色鐵青,“去,請了那些人來。”
晚些,十餘當地豪強……不,是名士來到了楊氏。
“……蔣慶之的人率先拿到了那婦人,一旦那婦人歸來,愛妻心切的仵作定然會反口。”楊柏鼻息咻咻。
“那楊氏護送的人?”有人問道:“可也被拿住了?”
楊柏惱火點頭。
衆人見他面色難看,就知曉此事不假。
“楊氏若是倒了,諸位也難逃一劫!”楊柏威脅道:“這些年咱們這些家族沒少做些掉腦袋的事兒,蔣慶之心狠手辣,此次南下便是要立威,爲墨家張目。得了這個機會,你等以爲他會輕輕放過?”
一陣密議後,衆人爭執不下,楊柏拍板,“各家出些好手,三五百人去攔截那數十騎,難道還能敗了?”
“罷了,就如此!”
“回家就調集人手。”
婦人病重,無法快速趕路,這就給蘇州府留下了應對的時間。
當日,數百騎從各處出城,往北面去了。
蔣慶之比楊柏和楊昌河更早得到了夜不收的稟告。
“那婦人什麼都不肯說,可見是夫妻情深。不過在見到仵作後,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徐渭精神大振,“當下最要緊的是讓那婦人平安迴歸。”
“那婦人病入膏肓,哪怕是不懂醫,陳集也說了,怕是命不久矣。故而不可拖延。”蔣慶之思忖片刻,“讓馬芳來。”
“是。”
片刻後,馬芳入見,“老師。”
“你帶一百騎馬上出城,擊潰沿途攔截的人馬,隨後速速歸來。”
“是。”
百騎出城,消息馬上就傳到了各處。
“蔣慶之派了百騎出城,往北面去了,定然是去接應那支人馬。”
楊柏此刻在府衙,和楊昌河、常碩密議此事。
“那些豪族人馬如何?”楊昌河問道。
“都是餵飽了的,悍不畏死。”楊柏沉聲道:“數百騎在城外會和,就在先前,我派人去追趕。令他們半途伏擊這一百騎!”
“有心算無心,好!”常碩欣賞的看著楊柏,“楊公大才……可惜了。”
楊柏淡淡的道:“在朝在野都是爲國出力。”
……
馬芳帶著一百騎衝出蘇州城,向北方疾馳。
是日下午,當他們途徑一條兩側有密林的小道時,突然從兩側衝出數百騎來。
“有心算無心……殺!”帶隊的護衛頭領歡呼道,“小心他們潰逃!”
大明官兵在這些人的眼中連看門狗都不如,故而倭寇來襲,豪強們都是操練自家家丁護衛自保,壓根沒指望那些廢物般的官兵。
可馬芳卻不怒反喜,拔刀喊道:“跟我來!”
他一人衝殺在前,大呼酣戰,速度快的令人訝然……竟然一人衝進了對手中間,哪怕被圍殺,依舊不減悍勇……
“殺了他!”護衛頭領喊道。
只見刀光籠罩住了馬芳,對手圍繞著他不斷衝殺。
護衛頭領大喜,“只要斬殺了帶隊的將領,頃刻間官兵便會潰敗。”
只見那一團喊殺聲不斷,不時有人中刀落馬慘叫。
“還沒弄死?”護衛頭領不滿的道。
十餘騎官兵正奮力衝殺,準備解救馬芳。
當一個血人殺出重圍時,護衛頭領愕然,剛想策馬掉頭,那刀光隨即降臨……
那血人舉著頭顱高呼,“下馬跪地不殺!”
“馬百戶竟然一人殺透了敵陣!”
麾下看著那個血人,不禁爲自己早些時候的輕視而羞愧不已。
隨後紛紛振臂高呼:
“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