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我在
“當(dāng)衆(zhòng)說了?”
“是?!?
燕三恭謹(jǐn)?shù)牡溃骸伴L威伯當(dāng)著衆(zhòng)多人面,用一個故事隱晦說出了當(dāng)年先帝死因的疑竇之處,也暗示了陛下正在調(diào)查先帝死因之事。”
嘉靖帝瞇著眼,把道書丟在一旁,緩緩說道:“當(dāng)初先帝駕崩,朕在安陸聞訊頗爲(wèi)詫異。先帝身子骨健壯,就算是落水,也不該這般輕易去了?!?
這是許多人一直不解的地方,先帝能率軍出塞,據(jù)聞曾親手?jǐn)貧橙?。這事兒真假不論,能策馬在塞外疾馳,乃至於遇敵而不亂的先帝,怎麼可能如此弱不禁風(fēng)?
“讓陸炳來。”
晚些陸炳來了。
“當(dāng)年朕登基後不久,便令你帶著人去查先帝死因。記得你曾說,先帝落水後許久纔有人下水施救。隨後看似無事?”
“是。”陸炳說道:“當(dāng)時臣問過那些隨行侍衛(wèi),都說陛下被救起後還笑著說水下黑幽幽的,恍若有鬼?!?
“笑著說,也就是身子並無大礙?!奔尉傅勰﹃皴F,廋削的臉上多了些冷意,“可回京後卻一病不起。這就奇了怪了?!?
“後來臣本想繼續(xù)追查,可……”陸炳擡頭,“楊廷和等人和後宮那位聯(lián)手,陛下讓臣迴歸……”
“那時朕的身邊沒有可信之人,只得讓你回來。若非如此,以當(dāng)時留下的那些蛛絲馬跡,先帝死因必然逃不過朕的追索……可惜了,宮中那位若知此事,也不知會作何想?!?
張?zhí)蠛蜅钔⒑吐?lián)手壓制嘉靖帝,讓嘉靖帝被迫放棄了追查先帝死因之事。
那位太后……黃錦想到當(dāng)年,不禁唏噓不已。
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那位太后依舊對嘉靖帝恨之入骨。
嘉靖帝自然不是以德報怨的典範(fàn),加之那些年他和士大夫們反目,還得治理這個天下,忙的不可開交,慢慢的就把那件事兒擱置了。
直至隱入西苑後,嘉靖帝某次突然夢到了先帝,這才令燕騎重啓調(diào)查。
“陛下,長威伯把此事說了出去,奴婢擔(dān)心會打草驚蛇。”燕三說道。
“人做了虧心事,就必然會心虛。哪怕是過了數(shù)十年。那是帝王,當(dāng)年曾參與此事之人午夜夢迴難道就能忘卻了此事?”
嘉靖帝說道:“臨清侯夫婦纔將被抓,廖晨就急匆匆的想離京。彼時他可知曉朕在查先帝死因?”
燕三搖頭,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無力感……看來,燕騎真是沒頭腦?。?
黃錦卻看得分外清楚,不是燕騎沒頭腦,而是道爺?shù)乃悸匪麄兏簧稀?
當(dāng)今能跟上道爺思路的人少之又少,嚴(yán)嵩父子,徐階興許算大半個,另外蔣慶之那裡……黃錦有些迷惑不解。
蔣慶之行事往往看似肆無忌憚,可往往卻契合了道爺?shù)男乃肌?
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黃錦不得而知。
“既然不知朕在查此事,他跑什麼?”嘉靖帝譏誚的道:“什麼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女兒。朕記得廖晨死了兩個兒子?”
“是,前些年先後病故了?!毖嗳龑α渭业氖聝褐醵唷?
“兩個兒子先後死在京師,他廖晨依舊在京師呼風(fēng)喚雨。怎地,如今一個女兒即將被髮配,他就痛徹心扉了?”
嘉靖帝嘆道:“此事你等聽?wèi)c之吩咐就是了。”
朕不想和你這個棒槌解釋了。
燕三老臉羞紅,“是。”
等燕三走後,嘉靖帝起身走出殿外,看著漫天春光說道:“從查廖晨開始,朕的意圖再也瞞不過那些人。燕騎殺人是好手,可惜……”
黃錦笑道:“可惜長威伯不樂意做這個燕騎統(tǒng)領(lǐng)。”
“他?”嘉靖帝莞爾,隨後瞇著眼,沉聲道:“春意越發(fā)濃郁,春季一過,便是一年中最爲(wèi)熾熱的時候。俺答不可能在冬季出兵。朕,彷彿聽到了戰(zhàn)鼓聲?!?
他回身,眼中有利芒閃過,“在這等時候丟出此事,可震懾那些心懷鬼胎者!也好全力備戰(zhàn)!”
果然,還是長威伯知曉陛下的心意。
嘉靖帝時常丟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一首詩,一句詩給臣子,讓他們?nèi)ゴ?,去猜測,然後根據(jù)揣摩到的內(nèi)容去做事。
……
“大戰(zhàn)不遠(yuǎn)了,陛下那邊剛起的雄心壯志,就等著此戰(zhàn)來兌現(xiàn)。勝,則帝王威嚴(yán)赫赫。敗,則儒家會順勢反撲。故而此刻一切都以大戰(zhàn)爲(wèi)主。否則今日我便跋扈一把,把廖晨抓了又如何?”
書房裡,蔣慶之笑著給唐順之倒茶。
唐順之伸手觸碰茶杯,含笑道:“你就不怕猜錯了陛下的心意?”
蔣慶之搖頭,“我行事只看大局,只看如此行事對大明是好是壞。至於別的……我沒那個閒情雅緻去猜測,揣摩?!?
黃錦聽到他這番話,定然要愕然許久。
原來這廝壓根就沒去猜測道爺?shù)男乃肌?
“此次在北方,我看到不少地方在興建沼氣池,那些農(nóng)戶樂滋滋的,說今年若是能增收一成,回頭也能給婆娘娃添一件衣裳,在青黃不接時也能勉強(qiáng)填飽肚子?!?
唐順之目光炯炯的看著蔣慶之,“慶之,你此舉功德無量。”
“功德什麼的我沒想過。”蔣慶之是真沒想過,“還是那句話,我行事全憑本心?!?
“我心學(xué)講求的是知行合一,可最終目的還是要修心。也就是全憑本心行事。你倒是率先一步到了彼岸。哈哈哈哈!”
唐順之大笑。
夏言來了,和唐順之寒暄幾句,說道:“慶之,錦衣衛(wèi)方纔來人,陸炳請你去一趟?!?
……
“指揮使,此事爲(wèi)何要請蔣慶之前來?”
錦衣衛(wèi)大堂裡,朱浩忍不住不滿的道:“消息是咱們的探子千辛萬苦打探而來,他蔣慶之坐在家中就有功勞,這……讓兄弟們情何以堪?”
陸炳坐在上首,眸色深邃,“你懂征伐之道?”
朱浩楞了一下,搖頭?!跋鹿賹φ鞣ブ啦簧蹙ā!?
“那麼,可是懂兵法?或是能廟算?”陸炳語氣漸漸嚴(yán)厲。
“下官不懂!”朱浩低頭。
“別說是你,我也不懂!”陸炳冷冷的道:“兄弟們在草原上出生入死查探到的消息一文不值,我能坐視?不能!”
陸炳一拍椅子的扶手,“蔣慶之去過俺答部,數(shù)度擊敗俺答麾下鐵騎。舍他之外,咱們能去請教何人?仇鸞?”
仇鸞最近據(jù)聞在家苦讀兵書,並聞雞起舞,發(fā)誓要用功勳來恢復(fù)咸寧侯府的榮光。
“那就是個蠢貨!”陸炳冷笑,“你等以爲(wèi)我願意請了蔣慶之來?一個請字,就把我的臉遞過去給蔣慶之抽打。你等以爲(wèi)我願意?”
陸炳起身,勃然大怒。
衆(zhòng)人行禮,“我等無能,請指揮使責(zé)罰?!?
朱浩低著頭,眼中有羞辱之色,他和陸炳一樣,恨不能把蔣慶之弄死才肯罷休。但此事卻非蔣慶之不可,奈何!
“指揮使,長威伯來了?!庇腥藖矸A告。
陸炳臉上瞬間就多了微笑,“請進(jìn)來?!?
蔣慶之一進(jìn)來,就察覺到氣氛不對,“怎地,這是在商議如何弄死本伯?”
他也就是隨口開個玩笑,可衆(zhòng)人卻皮笑肉不笑。
臥槽!
蔣慶之不禁一怔,轉(zhuǎn)瞬就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陸炳弄死自己的心有,但不可能會公開討論此事。
“我本想去新安巷請教,可纔將得知廖家之事,若是我去了,就怕會亂了長威伯的謀劃。這不,便勞煩長威伯了?!?
陸炳很客氣,蔣慶之大喇喇的坐下,“老陸,公事你只管說。若是私事,免開尊口?!?
這人把錦衣衛(wèi)當(dāng)做是自家了!
那些百戶千戶們見蔣慶之大大咧咧的,心中不滿至極。
“前陣子錦衣衛(wèi)密諜從草原送來消息,俺答部最近頻頻集結(jié)人馬,或是操練,或是整頓,乃至於清洗了幾個部族。”
陸炳看著蔣慶之,緩緩說道:“如今雙方的商隊(duì)被隔離在覈心之外,我錦衣衛(wèi)密諜亦是如此,被擋在了王庭之外。不過王庭中還有一人。一人要查這些事兒分身乏術(shù)不是。我請長威伯來,便是想請教……一人如何查,查何處。”
“這事兒??!”蔣慶之拿出藥煙,“按照我的判斷,俺答會在夏秋出兵。密諜要查之事有二,其一,俺答出兵的大體日子,對了,可能聯(lián)絡(luò)上那位孤膽英雄?”
孤膽英雄!
這是來自於大明名將,墨家鉅子的評價。
那些百戶千戶的眼中多了些緩和之意。
陸炳點(diǎn)頭,“不過王庭那邊最近戒備森嚴(yán),不可久留?!?
“告訴他,只需查到俺答大致出兵的日子即可。”
朱浩問道:“大致即可?”
蔣慶之淡淡的道:“按理兵貴神速,可俺答若是出兵,必然聲勢浩大?!?
“若是偏師突襲呢?”有人質(zhì)疑。
蔣慶之呵呵一笑,“九邊尚在,俺答的偏師若是敢長驅(qū)直入,本伯親率京衛(wèi)迎擊,九邊包抄。那是送人頭?!?
“九邊怯戰(zhàn)?。 蹦俏桓鼻粑⑿Φ?,“就怕他們不敢出擊。”
這是個大問題。
連陸炳都想知曉蔣慶之的解決之道。
蔣慶之看著衆(zhòng)人,語氣輕微,但卻決然。
“我在,他們不敢不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