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爲父當時就是管事
拉車的馬兒揚起蹄子亂踏,彷彿是受驚了。
車伕極力控制著馬兒,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卻見幾個男子衝過來。
“你攤上事兒了!”一個看熱鬧的婦人說道。
“大郎!”一個男子扶起倒在馬車前的孩子,“大郎,你醒醒啊!”
車伕愕然。“撞到人了?”
男子擡頭,“你哪家的?”
“廖家!”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對了,趕緊報官!”
一隊五城兵馬司的軍士出現,“這是鬧什麼呢?”
不遠處蔣慶之叼著藥煙,“燕騎的那人演技不錯,弄個最佳男配易如反掌。對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差些意思,再晚一會出場正好。”
燕三說道:“許多事兒不就是個巧字嗎?”
“巧了不是!”蔣慶之看到了唐順之。
風塵僕僕的唐順之扛著棍子,腳下是芒鞋,一身泛白的布衣,正迷惑的道:“那人看著……似乎是自己撞上去了。”
“荊川先生,老唐!”
唐順之回頭,“慶之!”
“哈哈哈哈!”
蔣慶之過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還說你要趕不上這場熱鬧了。”
“什麼熱鬧?”唐順之不習慣擁抱,張開雙手有些不適。
“俺答今年可能會南下。”蔣慶之低聲道。
唐順之在兵法上也有造詣,蔣慶之一直在遺憾,說老唐若是在,定然能從別的角度給他提供些建議。
“我此次去了北方,看到九邊戒備森嚴,那些將士改變不少。慶之,重建京衛這招棋走對了。九邊將士知曉繼續混日子怕是難了。人一旦有了危機感纔會奮發。”
“這是好事。”蔣慶之仔細看著唐順之,“對了,眼前就有個熱鬧請你瞧瞧。”
“什麼熱鬧?”唐順之問道。
“看看某些人的醜態。”蔣慶之回身,“牽馬來,去廖家。”
……
廖家外面擺了幾張案幾,上面都是酒菜。
這是第一波送行的,第二波在城外。
由此可見廖晨交遊之廣闊。
送行必然是要作詩,幾個名士吟詩作詞,其他人在邊上說著廖晨這些年的人生閃光點,不時有人舉杯。
醺醺然之間,管事過來,低聲道:“老爺,時辰差不多了。”
廖晨點頭,舉杯道:“今日多謝諸位相送,山高水長,來日再聚!”
衆人舉杯。
一飲而盡。
廖晨放下酒杯,上馬,拱手道:“老夫,告辭了。”
衆人行禮,“廖公好走!”
廖晨看了兒孫們一眼,特別是長子那裡。
“你等不必相送了。”
“是。”長子帶著一家子行禮。
廖晨看看自家大門,眸子裡有唏噓之色,突然笑道:“一生啊!就這麼過了。哈哈哈哈!走了!”
“廖晨可在?”
前方有人喝道。
“誰這般無禮?”有人喝道。
一個將領帶著十餘軍士過來,“見過廖公。”
“何事?”廖晨看著那些名士,嘴角噙笑。
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算是蔣慶之來了也沒法動手。
“貴府馬車撞死了人,還請廖公多留幾日。”
廖晨:“……”
醺醺然的名士們勃然大怒,有人戟指將領喝罵:“家僕撞死人與廖公何干?”
將領很恭謹的道:“畢竟是廖家人,且出了人命。且那人和廖家往日有些瓜葛……”
臥槽!
“這是何意?”名士問道,氣勢越發凌厲。“你是想說廖公令家僕故意撞死了那人?誰給你構陷廖公的膽子?說出來,讓老夫看看。”
噠噠噠!
馬蹄聲緩緩接近。
衆人擡頭看去。
“蔣慶之!”名士們認出了這位儒家大敵。
“廖公,久違了。”蔣慶之下馬,笑容可掬,“聽聞廖公意欲遠行,這一去怕是就難以再見了。本伯久慕廖公之名,特來送行。”
久慕廖晨大名?
前陣子是誰放話要讓廖晨的女婿一家子發配流放來著?
結果臨清侯府果然完了,如今案子正在審訊中,據聞大理寺力主發配東南,說趙方好歹也是武勳之後,東南那邊倭寇不時登岸劫掠,讓他去戴罪立功也不錯。
天可憐見,趙方從小就讀書,文弱的比書生還書生。讓他去抗倭……
這不是送人頭嗎?
這發配變成了送死,難道不是你蔣慶之弄的手腳嗎?
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廖晨要離開京師這個傷心地,你蔣慶之竟然來送行,這分明就是想奚落廖晨,順帶踩一腳吧!
一個名士怒喝:“蔣慶之,汝不當人子!”
蔣慶之微笑道:“貴姓?”
名士昂首,“老夫陳智。”
蔣慶之回頭,“可有錦衣衛的人在。”
看熱鬧的人羣中有人喊道:“有!”
蔣慶之微笑道:“還請轉告陸指揮使,查查這位陳智。若是一塵不染,回頭本伯親自登門致歉。若是不乾不淨,那就請錦衣衛出手拿人。”
他回過頭,“人呢?”
那位陳智竟然……臥槽尼瑪,蔣慶之伸手在眼前搭了個涼棚,“跑的這般快?”
人羣中有人笑道:“伯爺上次放話要讓臨清侯夫婦發配流放,如今果然。那位多半是擔心自己也沒好下場吧!”
“不乾不淨……呵呵!這就是名士?”
“老子今日算是開眼了,先前看著人模狗樣的,轉瞬竟然跑了。嘖嘖!這便是君子?我呸!老子家中的狗都比他們乾淨!”
蔣慶之笑吟吟的看著那些名士,目光轉動,最終盯住了廖晨。
“長威伯今日所爲何來?”廖晨依舊從容。
蔣慶之看著他,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猜測。
帝王落水,一羣人故作惶然模樣,卻在冷眼看著,看著帝王在水中載浮載沉……
這個大明啊!
廖晨的兒孫簇擁著他,看向蔣慶之的眼神中都是敵意和恨意。
廖氏被大理寺的人從侯府架出來時,恍若潑婦般的亂踢亂打,尖叫著,怒吼著,說這一切都是蔣慶之的構陷。
那是他們的姐妹,是他們的姑姑,是他們的親人……如今在大理寺的大牢中正等待著最後的判決。
眼前的蔣慶之便是始作俑者。
廖晨卻神色平靜,彷彿是面對一個陌生人般的古井無波。
蔣慶之說道:“多年前京師有戶人家,男主人承襲了家業,本想有一番作爲……他雄心勃勃的整頓家中生意,積蓄實力,就等著給生意上的敵人沉重一擊。
家中護衛都叫好,可管事卻覺著若是讓護衛們出了頭,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便百般阻攔。
男主人一意孤行,最終引來管事們的反彈……廖公,這個故事耳熟否?”
廖晨的眼底深處有晦暗之色閃動,他微笑道:“老夫沒聽明白。”
“是嗎?”蔣慶之笑了笑,“那些管事阻攔不住男主人,就在男主人一次出行時悍然動手。廖公,記起來了嗎?”
廖晨微笑道:“是個發人深省的故事。”
“不。”蔣慶之搖頭,“發人深省還不夠。在我看來,就該把那些躲在暗處的管事揪出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廖公臉白什麼?”
廖晨下意識的摸摸臉頰,隨即知曉被蔣慶之忽悠了。
“哈哈哈哈!”
蔣慶之捧腹大笑,笑一笑的,他喘息著說道:“做了虧心事的管事想跑,可卻被男主人的繼承人發現了。廖公,你說好笑不好笑?”
廖晨沒笑。
那些名士中,大多數沒笑。只有一人笑呵呵的道:“這人瘋了嗎?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些名士中有人面色煞白,低聲道:“今日老夫沒來過,沒來過……”說著,這人悄然往外挪,一出人羣,頭也不回的就上馬跑了。
“老夫家中還有事,廖公,保重!”
“老夫有事先行一步!”
轉瞬現場只剩下了兩人,一個是先前沒聽懂,一個是廖晨的姻親。
蔣慶之上馬,策馬轉了一圈,對廖晨說道:“廖管事,咱們回頭見!”
蔣慶之揚長而去。
那個沒聽懂的名士終於反應過來了,面色劇變,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剩下的姻親走過來,低聲道:“蔣慶之所說的……可是真的?”
“一派胡言。”廖晨冷笑,“此子睚眥必報,弄垮了臨清侯府後依舊不肯罷手,這是想犁庭掃穴,斬草除根。”
隨即他回到了家中,兒孫們聚集在書房內外,都在等他解惑。
“蔣慶之不過是想泄憤罷了,你等該幹嘛幹嘛去,老大留下!”
兒孫們知曉這事兒不簡單,但廖晨發話了,只好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和忐忑告退。
書房內只剩下了廖晨和長子。
“爹,蔣慶之所說的……”
“許多事……爲父也不大記得了。”廖晨瞇著眼,彷彿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爲父在先帝身邊,時常規勸先帝。大明要想大治,就得息了刀兵。大郎,不能讓武人得勢啊!”
“爹,那和蔣慶之說的有何關係?”
“土木堡之變前,武人得意,我等文官卻只能隱忍。之後武人式微……本以爲就此重回正軌,可先帝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想重現成祖當年重用武人的那一幕……”
長子渾身一震,“爹,難道……”
他想到了先帝落水,以及隨後染病而亡的事兒。
“男主人,護衛,管事,繼承人……爹!”長子面色劇變。
廖晨微笑道:“爲父當時就是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