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正在行進中。
隨著接近大同城,兩側的村子開始密集,不少百姓聽到動靜紛紛出來觀看。
“是京師大軍來了。”
百姓們歡欣鼓舞,孩子們跟著行進的大軍奔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叫嚷著。
嚴嵩含笑看著這一幕,這時有人來稟告,“元輔,距離大同二十里,今日怕是到不了大同城了。”
按照原先的行軍速度,大軍應當在明日下午抵達大同城。但嚴嵩令大軍加速,導致錯過了節點。
“今日能到何處?”嚴嵩問道。
“大概能到距離大同城十里附近。”
“十里。”嚴嵩估算了一下,“明日午前能到,正好趕上午飯。”
“是。”
數騎疾馳而來,張遠說道:“是通政使身邊的隨從。”
趙文華的隨從近前,“元輔,通政使令小人稟告,長威伯不顧勸阻,執意領軍出擊。”
嚴嵩一怔,“爲何出擊?”
隨從說道:“斥候打探到消息,敵軍帶著劫掠的百姓正向西北而去,馬角寨被圍攻。長威伯令副總兵尤青率軍去增援馬角寨,自家帶著人馬出擊,說是去解救那些百姓。”
“糊塗!”張遠嘆道:“這是想造勢嗎?墨家鉅子親自率軍解救百姓,消息傳出去,九邊軍民定然會感激零涕……”
嚴嵩卻覺得不至於,他想到了蔣慶之這幾年的所作所爲……
“當初長威伯在俺答王庭時,曾爲了解救那些被俘的大明將士赴險,險些身死。張先生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杜賀面色陰鬱的策馬過來,“元輔,長威伯出擊必然有萬全謀劃。”
“什麼謀劃?搶幾個百姓回來,隨後造勢……一軍主將不說去解救馬角寨,卻去救那些百姓,本末倒置。”張遠身爲幕僚,從出發前就在研究此戰,對大同周邊地形不陌生。
在場的文官武將大多都覺得這話沒錯。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百姓在肉食者的眼中只是工具,牛馬。他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爲肉食者勞作。
杜賀冷笑,“若無那些百姓,張先生哪來的米麪吃?難道自行去耕作?”
“你這話卻是墨家口吻。”張遠身爲嚴嵩的幕僚,對杜賀這等武勳不屑一顧,“大局爲重。當下何爲大局?俺答大軍不遠,老夫彷彿聽到了鼓角爭鳴,聽到了廝殺聲。這纔是大局。”
至於一些百姓,帶走就帶走了,反正九邊的百姓每年都有不少被白蓮教的妖人蠱惑去草原。
杜賀看了嚴嵩一眼,嚴嵩正在沉思,杜賀說道:“長威伯曾說,農人的職責是耕作,提供糧食,供養百官與武人。百官的職責是治理天下,武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吃著百姓的血汗,卻對百姓的苦難視而不見,此輩……畜生都不如!”
“杜賀!”張遠厲喝,“元輔在此,你要動搖軍心嗎?”
“動搖軍心這等罪名本侯不敢領,不過張先生張口墨家,閉口百姓一文不值,這是顧全大局?”
“夠了!”嚴嵩蹙眉,“前鋒在何處?”
“元輔,前鋒距離大同城不到十里。”
“令他們今日務必趕到大同城。”
“是。”
嚴嵩回頭看了一眼大軍,“再快一些!”
“元輔,大戰之前,不可過勞。”有人說道。
杜賀卻贊同嚴嵩的意見,“進了城便能歇息。”
“快一些!”
軍令下達,行進的大軍開始加速。
杜賀看著那些黝黑的臉,對秦源說道:“我也不知伯爺爲何出擊。”
作爲一軍主將,此事蔣慶之可令人出擊,他掌總即可。
杜賀不覺得蔣慶之是爲了造勢。
“我倒是有個想法。”秦源說道:“當初兵部那邊分析俺答麾下諸將時,曾說過林思源用兵大膽。”
“你是說……伯爺是想借此和林思源……”杜賀瞇著眼,“是了。伯爺早些時候說過,初戰對士氣的影響頗大。第一戰務必要勝,且最好勝的乾淨利落,大快人心!”
“長新寨失陷,對敵軍是個鼓舞,此消彼長,大同守軍士氣跌落……”
“伯爺出擊……這是反擊!”
二人看著北方,杜賀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那些蠢貨不知伯爺用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一戰令人期待備至啊!”秦源說道:“一個是俺答麾下戰功赫赫的智將,一個是……我大明名將。會如何?”
……
太陽西斜,千餘百姓腳步蹣跚的在草原上行進。
有孩子在嚎哭,母親一邊哄,一邊驚懼的看著那些馬背上的騎兵。
早些時候就有個孩子因爲嚎哭,被這些人活活燒死。
那一幕令所有人都爲之膽寒。
爲首的敵將和身邊人說道:“注意周邊。”
“千戶放心。”
敵將看了一眼日頭,“都督說蔣慶之必來,可這日頭都開始西斜了,人呢?”
“千戶,興許在路上呢!”
“在路上,那斥候也該打探到消息了吧?”
就在這支遷徙隊伍的左側五里開外,林思源帶著麾下正在緩緩而行。
“都督,蔣慶之若是不出兵,巴爾斯拿到攻陷馬角寨的功勞,咱們卻白跑一趟。”有將領急不可耐的道。
林思源說道:“他會來的。”
“斥候回來了。”
一隊斥候疾馳而來,近前後稟告:
“都督,蔣慶之出兵了。”
“多少人馬?”林思源問道。
“千餘。”
“好!”
林思源的臉上閃過一抹喜色,“戒備,另外,斥候回收些,莫要驚擾了咱們的貴客。”
諸將大笑。
隨即消息不斷傳來。
“蔣慶之在加速!”
“敵軍斥候了得,在驅逐我軍斥候。我軍不敵……”
“果然是虎賁左衛。”至此,林思源最後一絲疑慮消散。
唯有虎賁左衛的斥候纔有這等能力。
“是那個夜不收吧?”有將領罵道:“狗曰的,那百餘騎狡猾如狐,悍勇如虎。上次咱們追殺了許久,依舊被他們逃脫。”
林思源瞇著眼看著斜陽,“大汗曾說,大明就如同斜陽,離落山不遠了。咱們要做的便是,把那斜陽往深淵處拽一把。”
他伸出手,衝著西邊的斜陽抓去,緊緊捏住,隨後用力下拽。
“就用蔣慶之的頭顱,見證此事!”
……
馬角寨。
千餘敵軍正在攻城,數百敵軍在不遠處看著,但姿態卻是戒備。
“萬戶令咱們攻打的鬆散些,等林思源那邊消息傳來後再傾力一擊。可如今太陽都要落山了,林思源那邊卻還沒有消息……”
“千戶,林思源那邊離著還遠呢!”
“也是。”敵將笑道:“馬角寨不堪一擊,咱們卻得收著力攻打,令人難受。”
衆人笑了起來。
“敵襲!”
有人喊道。
遠方能看到一條黑線在涌動。
城頭艱難防禦的守軍大喜,歡呼了起來。
“是誰?”敵將卻不慌不忙的問道。
“是……尤字旗。”
“尤青?好!”敵將微笑道:“只要不是蔣慶之就好。咱們的事兒完了,剩下的,就要看林思源那邊了。撤!”
敵軍乾淨利落的撤離了。
守軍如蒙大赦,有人甚至跪在城頭大哭。
尤青率軍趕到,“斥候跟隨敵軍查探消息,隨時來報。”
“是。”
寨門打開,守將出迎。
“多謝副總兵相救,下官……感激不盡!”守將本以爲必死無疑,誰知峰迴路轉,竟然死裡逃生。劇烈的心理變化讓他渾身發軟。
尤青問道:“敵軍才兩千餘,可是林思源?”
守將一怔,“下官倒是忘記了此事,剛開始敵軍打的是林字旗,有人高呼都督,下官便以爲是林思源。後來卻發現不對……”
“嗯?”尤青喝問,“哪裡不對?”
守將說道:“敵軍攻打的不緊不慢,且指揮……恕下官無禮,下官覺著指揮的將領平庸。”
“不緊不慢,指揮平庸。”尤青渾身一震,“這是……誘餌,快,哨探周邊。”
守將問:“副總兵是擔心這是個陷阱?”
尤青面色冷峻,“這是個誘餌,戒備,戒備!”
尤青的警惕白費了,隨著斥候不斷迴歸,帶來了周邊並無敵軍的消息,他自己也愣住了。
“那敵軍不緊不慢的攻打爲何?”尤青喃喃道。
守將說道:“敵軍曾有幾度差點破城,可隨即鳴金,就如同是……戲耍咱們一般。”
“那麼此處攻勢是誘餌無疑了。敵軍這是……用馬角寨來作爲誘餌,林思源領軍攻打馬角寨,那麼,押解那些百姓的人馬定然不多。”
尤青策馬掉頭,看著西北方向,“可林思源不在此處,那麼他在何處?不好!”
尤青面色鐵青,“快,快馬去追長威伯,告訴他,林思源就在那些百姓的左近,小心伏擊!”
……
太陽越發西斜了,天邊能看到鳥兒在飛翔,姿態優美。
秋季,是萬物收藏的季節。動物們會努力收集食物,或是努力吃喝,積攢能量,爲冬季做準備。
所以纔有秋收冬藏的養生之法。
隊伍在蹣跚而行,按照這個走法,最多兩裡地就得紮營。
敵將有些不耐煩了,不停的看著兩側。
“蔣慶之怎地還不來?”
“難道他想夜襲?”
“不能,一旦發動夜襲,那些百姓必然死傷慘重。都督說蔣慶之必然不肯。”
“那麼……”
“敵襲!”
監控周邊的軍士喊道。
敵將循聲看去,只見右側突然殺出了一支騎兵。
他不憂反喜,“吹號,吹號!”
嗚嗚嗚!
號角長鳴!
林思源聽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
“準備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