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有一座屍山,是用守軍的屍骸堆積而成。
屍山下面有字。
“林思源。”陳集仔細看著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百戶。”一個夜不收帶著秦二上來。
“說說。”陳集看著北方,十餘夜不收已經跟著敵軍留下的痕跡出發了。
“敵軍突襲,千戶帶著兄弟們堅守了一個時辰,城破後,敵軍殺光了咱們的人。”秦二說:“他們還……”
秦二回首看著那幾具婦人的屍骸,“小人聽到她們在慘叫,聽到了千戶在喊……他們在喊……”
“喊什麼?”陳集問道。
“他們在喊,長威伯……他們說,長威伯會爲我等……復仇!”秦二跪下,用力捶打著地面,“小人聽著喊聲心如刀絞,卻不敢出來。小人……貪生怕死,小人該死!”
陳集走到了那幾具婦人屍骸之前,看看那些瞪大的眼睛,“你們的話,我會帶給伯爺!”
一個婦人的雙眸竟然閉上了,臉上的猙獰之色漸漸鬆弛。
“百戶!”一個夜不收策馬過來:“發現了守將李志的屍骸。”
“是逃了?”陳集冷笑,“走,去看看。”
衆人出寨,陳集突然下馬,他走到了右側,蹲下,“這是……”
地面上有線條,陳集伸手順著線條模擬了一下。
“陳……猛!”
他擡起頭,看到兩道血痕延伸到了遠處。
而盡頭就是兩具屍骸。
……
天空蔚藍,乾淨的看不到一點雲彩。
地面青草依舊碧綠,但偶有幾根看著打蔫。
幾朵小黃花在風中輕輕搖曳,馬蹄聲中,一隻馬蹄重重的把小黃花踩在了泥土中,馬蹄擡起,小黃花的莖稈努力擡頭,但隨即更多馬蹄落下,把它蹂躪爲泥。
戰馬在長嘶,隨即人立而起,馬背上的草原斥候瞇眼看著遠方,“前方有敵軍斥候。”
身後傳來了軍令,“迎上去!”
二十餘斥候衝了上去,對面的明軍斥候有三十餘人,雙方一陣混戰後,明軍斥候撤離。
“敵軍斥候敗退!”敵軍牌子頭冷冷的道:“回去!”
衆人策馬掉頭,迅速朝著北方疾馳而去。
直至黃昏,他們才遇到了前鋒。
大軍正在紮營,牌子頭下馬,被人帶到了主將那裡。
前鋒大將,萬戶長巴爾斯正在巡營,見到牌子頭便問:“明軍如何?”
牌子頭跪下,“小人據此二十里哨探遭遇明軍斥候,廝殺一番後,明軍斥候敗退。”
“二十里。”巴爾斯說道:“那裡距離大同三十餘里,張達的膽子比以前大了不少,竟敢把斥候放的這般遠。去,稟告大汗,就說前鋒抵達大同外圍五十里,大同守軍……不出!”
“是。”
巴爾斯回身看著大同方向,說道:“林思源那個蠢貨,大汗令他掃清明軍斥候,可卻功敗垂成。如此突襲就不可能了。”
有將領說道:“萬戶,既然突襲不成,那就堂堂正正的一路殺到明人的京師去。”
“張達必然不敢出戰。”巴爾斯搖頭嘆息,“大同乃堅城,張達不出戰,大汗就不敢傾力南下。否則糧道難保。甚至有被夾擊的危險。”
所以俺答寄希望於偷襲大同,但沒想到的是,錦衣衛卻早早把消息打探到了,大同斥候是按照戰時來佈置的,讓林思源的偷襲計劃落空。
“萬戶,那咱們當下該如何?”
巴爾斯回身看著炊煙,“大汗說,明軍有七成可能是蔣慶之領軍。清洗後的京衛必然是主力。”
“萬戶!”
數騎疾馳而來,爲首的下馬過來跪下,“發現明軍斥候。”
“嗯?”這裡已經抵近了大同外圍,發現明軍斥候的機率不低,不值當斥候這般鄭重其事。
斥候擡頭,臉上竟然有一道凝固的刀疤,“明軍斥候兇悍,咱們……不敵。”
“廢物!”巴爾斯冷冷的道。
巴爾斯走到了大營外,沉聲道:“張達的膽子越來越大,可見明軍戰意士氣皆不錯。此戰不可小覷。令人去告誡林思源,小心。”
第二日凌晨,消息傳到了林思源那裡,他冷冷的道:“告訴巴爾斯,我統軍出征時,他還躲在大汗的羽翼之下。”
林思源是老資格,巴爾斯是俺答的嫡系。一個都督,一個萬戶,互不買賬。
等信使走後,有人來請示行止,林思源說道:“靠近大同,我要看看張達是否敢出戰。”
“張達若是出戰,咱們五千騎難道還怕了他不成?”有人笑道。
“可若是蔣慶之來了……”
“蔣慶之!”林思源眼中多了灼熱之色,“我一直想會會此人,看看這位所謂的大明第一名將如何!”
……
同一個凌晨,龐大的營地一眼看不到頭。外圍斥候遊騎不斷出發,而在營中,炊煙的密度比之王庭也不差。
“大汗,林思源與巴爾斯有些不和,讓他們合兵一處怕是難。”
俺答帶著數十文官武將正在巡營。
“閉嘴!”有人喝住了說話的文官。
俺答並未止步,走到了一個軍士身前,和藹的問了些話,不外乎便是家哪的,家中多少牲畜,今年下了幾個崽子……
軍士激動的渾身打顫,發誓要爲大汗取了明皇首級。
俺答笑道:“若你能取了他的首級,本汗便讓你做個萬戶。”
“小人定然能!”
“大汗,早飯好了。”有侍衛來稟告。
俺答這纔回去。
進了大帳,俺答叫來了脫脫。
俺答的早飯很豐盛,不但有羊肉,還有難得的蔬菜。
“林思源如何?”俺答喝了一口奶酒問道。
脫脫說道:“林思源曾私下說大汗膽子小了些,若是他,定然會以偏師做出突襲大同的姿態,牽制住張達。主力繞過大同,直撲明人京畿……”
“果然還是那個林思源。”俺答說道:“盯著他。”
“是。”
林思源原先是俺答兄長,也就是吉能父親的人,俺答奪走了兄長的基業,林思源也因此成了俺答的麾下將領。
在跟隨俺答征戰的過程中,林思源用兵大膽,很快就脫穎而出。
但俺答卻按著他,升官可以有,比如說都督。但林思源卻缺乏統領大軍的機會,這也讓他頗爲不滿,說俺答膽子太小。
而且林思源曾和吉能私下見過幾次,不知他們聊了些什麼。
“明人那邊還是沒消息?”俺答蹙眉問道。
“是。”脫脫微微躬身,“自從商隊被驅逐後,就再無消息。不過趙全那邊據說有些收穫。”
“嗯?”俺答放下小刀,“爲何不說?”
“先前趙全私下和我說,想求見大汗。”脫脫低著頭,眼中了冷意。
趙全這位所謂的白蓮教教主當年投奔俺答後,一直是作爲附庸勢力存在。每年趙全都會派人去大明境內,或是蠱惑百姓出逃,或是讓人四處傳教。
而今趙全麾下有了不少部衆,也算是一方勢力。
“大汗!”
趙全來了。
俺答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在喝茶。
茶是好茶,俺答瞇眼看著趙全,“說吧!”
趙全說道:“前陣子有弟子從大明那邊傳來消息,明人京師大軍雲集。”
脫脫咬牙切齒的道:“當初發現大同和宣府明軍斥候突然增多,我便懷疑是走漏了消息。果然!若是讓我抓到此人,當用戰馬拖死他!”
吉能的帳篷裡,馬天祿打了個噴嚏。
吉能嚥下了最後一口肉,說道:“明人看來是有了準備。這一戰還有得看。”
馬天祿揉揉鼻子。“如今整個草原都在看著這支大軍,若是勝,那些部族將會源源不斷的追隨而來。”
“他的勢力將會膨脹,成爲貨真價實的大汗。而我……”吉能眼中閃過不甘之色。
這時有人進來。“大汗召集議事。”
吉能和馬天祿急匆匆趕去,吉能可以進去,馬天祿卻被擋在了外面。
清晨的風有些涼,馬天祿把手袖在袖口中,聽著裡面隱約傳來的聲音,心思有些恍惚。
“王庭有人泄露了消息,明人早有準備。如今明人的大軍應當在路上了。”
這是脫脫的聲音。
馬天祿想到了自己放走的那個明人密諜。
會是那人嗎?
若是此戰因此戰敗,我……
馬天祿有些懊惱,但隨即又陰鬱一笑。
他需要證明自己,而最好的法子便是吉能上位。
吉能要上位,此戰最好的結果便是俺答敗,但不能慘敗,否則收拾殘局的時間太長。
“去告知林思源,不可冒進!”
這是俺答的聲音。
曾幾何時,但凡提及明軍,俺答總是輕蔑的姿態,什麼不可冒進,誰若是束手束腳的用兵,只會招致王庭的呵斥,乃至於責罰。
這也是林思源雖是吉能父親的人,但卻依舊能統軍的原因。
“巴爾斯那邊……”有人說道:“是否讓他止步,等待大軍。”
俺答沒有猶豫,“巴爾斯麾下是本汗的精銳,且他用兵穩重,就算是蔣慶之親臨,也必然討不到好處。”
“是。”
“另外,趙全。”
“大汗。”
“從今日起,你跟著本汗。”
“的。”
趙全的聲音聽著喜氣洋洋。
隨即衆人魚貫而出。
馬天祿回身,看到了喜氣盈腮的趙全。
“趙教主。”馬天祿拱手。
“馬先生。”趙全拱手,輕聲道:“我還是來了。”
當初二人曾有過矛盾,馬天祿說趙全是喪家之犬,在俺答眼中連狗都不如。
可如今趙全卻成了俺答的近臣,而他馬天祿卻在外面吹冷風。
“狗,依舊是狗!”馬天祿冷冷道。
“爲了我教大業,做狗又何妨?”趙全看著馬天祿,眸中有殺機,“有些人卻連狗都不如!”
一人出賬,“大汗令,拔營出發!”
“出發!”
軍令下達,數不清的騎兵開始集結。
俺答被衆人簇擁著策馬出了大營。
他回首看著大軍,心潮澎湃,“明皇若是見到本汗的雄師,可會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