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權的背後必然是一國強大的實力。

漢唐時，中原使者手持使節便能滅國。後世鷹醬亦是如此。

一人能興風作浪，何故？

強大的軍隊是使者最強的後盾。

而範虎的威勢也來自於此。

當他一番話令羣臣感到奇恥大辱，而又無可奈何時，不禁大樂，心中也生出了輕蔑之意。

這個大明，還是那個鳥樣！

大汗一朝起兵南下，定然能馬踏明人的京師。

可就在他洋洋得意時，一騎上前，用那種輕蔑的目姿態看著他，彷彿是看著一隻螻蟻。

“蔣慶之！”

範虎眸子一縮。

“數百騎南下，便能令我大明羣臣莫名恐慌？”蔣慶之用藥煙指著範虎，“來，回去告知俺答汗，別說數百，數千，數萬……本伯期待備至！”

範虎仔細看著蔣慶之，只看到了輕蔑，以及迫不及待。

這人，他竟真是在期待著大汗起兵南下！

……

道爺剛吃了早飯，被簇擁著走在宮中，一個內侍迎過來，“陛下，俺答部使者在皇城外挑釁。”

“哦！如何？”嘉靖帝問道。

在他想來，皇城前此刻文武齊聚，一個使者罷了，噴都能噴死他！

“俺答使者說，年前俺答汗派了千餘騎南下，準備與九邊明軍親近親近，可九邊明軍卻如臨大敵，惶然不安……”

內侍看了一眼嘉靖帝，見他神色平靜，心中稍安，“嚴寺卿當衆問誰能壓制使者氣焰，無人……”

嘉靖帝握著玉錐，深吸一口氣，“奇恥大辱。”

主辱臣死，誰能爲他，爲大明站出來？

“使者說此次本想帶著數百騎南下赴京，可卻擔心大明羣臣驚惶……”

這是打了一巴掌還不夠，又來了一巴掌。

黃錦都忍不住開口，“宰輔們何在？”

“元輔面色鐵青，卻啞口無言。”

“武人們呢？”

“武人低頭。”

甘妮娘……主辱臣死，這一刻黃錦只想罵人。

“陛下！”

一個內侍飛也似的跑來，“陛下，俺答使者正得意洋洋時，長威伯讓俺答使者回去告知俺答，別說是數百騎，數千，數萬，他期待備至。”

“好！”黃錦不禁精神一振，“那使者如何應對的？”

內侍說道：“那使者說俺答汗麾下鐵騎數十萬，若是傾力南下，任誰都將化爲齏粉。”

這氣焰確實是囂張，道爺瞇著眼，心想這是爲何？

另外，元日乃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俺答使者當衆打臉，這可不是好兆頭。

道爺修道，看重這些細微處。總覺得這些細微處是上天給的各種暗示，乃至於示警。

“長威伯說不過土雞瓦狗耳，本伯只需率軍數萬，便能讓俺答看看何爲我漢家虎賁。”內侍面色微紅。

“好！”黃錦面色發紅，興奮不已。

“那使者便說，俺答麾下勇士無數，長威伯問他，可要一試。那使者看著孫重樓和一個奴婢聽聞叫做莫展的護衛不說話。”

“狡黠！”黃錦說道：“陛下，孫重樓在俺答部有阿修羅之稱，使者是怕他出場。莫展號稱宣府第一刀，實力不俗。”

“嗯！”嘉靖帝點頭，內侍說道：“於是長威伯便說讓身邊的其他護衛出戰。”

“誰？”

“奴婢聽他們說，那人叫做……孫不同！”

“孫不同？”道爺有印象，看著頗爲機靈的一個護衛，但卻瘦弱。

黃錦心中不安。“長威伯爲何遣此人出戰，換個人也好啊！”

嘉靖帝加快腳步，心中卻涌起了陰影。

使者在元日挑釁，可見是做好了被處死的準備。粗看是想震懾大明君臣。可震懾的背後是什麼？

若是孫不同敗了，大明這邊士氣一落千丈，而此消彼長，消息傳到塞外，俺答部上下必然會歡呼雀躍，士氣大漲。

皇城前，孫不同把馬繮遞給了一個護衛，緩緩走了過去。

對面出來的是範虎的隨從，看著身材魁梧，且神色漠然，身上瀰漫著一種令人覺得肅殺的氣息。

“是個好手，手上的人命不會低於二十人！”朱希忠問了家丁後，對蔣慶之說道：“讓莫展去！”

孫重樓是核武器，而沉默寡言的莫展卻不容小覷。這位宣府第一刀曾在草原令俺答的侍衛震驚。在大明，蔣慶之數度遇險，每一次站在他身前的便是莫展。

蔣慶之搖頭。“我知範虎是激將，但……我信孫不同！”

嚴嵩嘆息，“蔣慶之年輕氣盛，被範虎這麼一激，竟以下駟對上駟。”

嚴世蕃說道：“換了誰，當著無數文武官員的面被對手這般激將也會忍不住。”

“你倒是會爲他說話。”趙文華說道。

嚴世蕃看了他一眼，“此刻別說是蔣慶之，就算是我的生死大仇，只要他敢站在範虎身前，我便會忘卻大仇，爲他說話。若是他能勝，我便爲他大聲喝彩！”

孫不同從不以武力聞名，歷來廝殺都是機巧居多。

而對手看著魁梧有力，且經驗豐富。

機巧在這人身上能奏效？

莫展瞇著眼，手握刀柄，心中轉動著各種念頭。

若是不妥……要不要衝過去。哪怕毀諾，也要把孫不同救出來。

孫不同和隨從相隔三步，默然看著對方。

這是戰前的觀察評估，以及心理戰。

不知過了多久，孫不同突然上前一步。

就在他動作的那一瞬，隨從也動了。

平平的一拳。

無論你往哪邊去，我就一拳。

你要麼格擋，要麼閃避。

格擋……就孫不同的小身板，隨從有信心一拳能讓他吐血。

而一旦孫不同閃避，主動權就拱手讓給了隨從。

堂堂正正的一拳，令範虎不禁讚道；“果然是大汗身邊的勇士！”

崔元不禁一驚，“不好。”

眼看著這一拳就要臨身，孫不同的身體突然矮了一截。

竟然是一個低矮的馬步。

接著他身體前傾，右肩往前撞去。

“好！”杜賀大聲叫好。

隨從卻不慌不忙的側身，避開這一撞的同時，左腿屈膝，就往孫不同的脊背上壓去。

身高馬大對身材瘦小的優勢就在這一膝體現出來了。

“小心！”有人驚呼。

孫不同身體不停，往前一個左側翻滾，隨即雙手在地上一撐，雙腿猛地往上旋轉。

烏龍絞柱！

就在此時，嘉靖帝被簇擁著走上了皇城。

他正好看到孫不同猛地倒立著起來。

可隨從的廝殺經驗太豐富了，竟然險之又險的避開了他的攻擊，就在孫不同想落地時，一腿！

橫掃！

孫不同人在空中，正在翻身落下，這一腿竟然避無可避。

腿風竟然在呼嘯，可見力量之大。

若是被掃中，就孫不同那瘦小的身軀，怕是會殞命當場。

元日死人不吉利，而且是在皇城下，大朝會之前，更是把各種負面因素集齊了。

就在道爺也爲之變色時，範虎不禁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笑聲中，文武百官面色鐵青。

連蔣慶之的死對頭們此刻都恨不能孫不同能神靈附體，一拳弄死那個隨從。

可惜……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按住了準備衝出去的莫展的肩頭。

“等！”

話音未落，只見孫不同的左手在地上猛地一撐。

整個人竟然傾斜往右側倒去。

這需要極大的力量。

也就是說，孫不同一直在蓄力，就等著這一刻！

杜賀眼前一亮。

朱希忠雙拳緊握。

連趙文華都瞪大眼珠子，恨不能衝上去幫孫不同一把。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到隨從那一腿擦著孫不同的腰側掠過。

衣袂振動中，孫不同雙腿落地，用力一踩，人就飛衝出去。

隨從還保持著側身出腿的姿態，所有重心和力量都在腿上。

當孫不同整個人飛躍過來時，他眼中的漠然第一次變成了驚惶。

孫不同舉起右拳，重重的擊打在他的喉結上。

孫不同落地，身體前衝幾步，單膝跪下。

“伯爺，小人幸不辱命！”

身後，隨從捂著喉結，跌跌撞撞的往範虎那邊走了幾步，嘭的一聲重重倒下。

皇城前寂靜無聲。

範虎目瞪口呆。

嚴嵩老眼中多了異彩，而嚴世蕃更是用力揮拳。

“好！”

杜賀興奮的怒吼。

“萬勝！”

一個武勳忍不住高呼勝利的口號。

“萬勝！”

武勳們在歡呼。

武將們在歡呼。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跪在蔣慶之身前的瘦小男子的身上。

皇城上的黃錦也忍不住振臂高呼，“萬勝！”

喊完，他覺得自己失態了，不禁心虛的看了嘉靖帝一眼。

卻看到嘉靖帝飛快的舉起手，遲疑了一下，隨即依舊振臂揮舞。

嘴裡輕聲道：“萬勝！”

朱希忠看到了城上的嘉靖帝，喊道：“陛下萬歲！”

“萬歲！”

“陛下萬歲！”

羣臣歡呼。

城頭上的嘉靖帝輕輕舉起手，看了範虎一眼，輕蔑的道：“跳樑小醜！”

元日，有俺答使者範虎挑釁，隨從身死，百官高呼萬歲。

帝，大悅！

賞賜孫不同百金。

隨即問其志向。

孫不同幾乎沒有猶豫，“小人願跟著伯爺。”

“兒孫呢？”有人忍不住問道。

“小人的兒孫……自然是跟著小伯爺！”

太特麼給老子長臉了啊！

孫長臉令護衛們與有榮焉，人人容光煥發。

只有孫重樓罵罵咧咧的，衝著範虎瞪眼挑釁，“聽聞你是俺答手下的猛將，孫子，有種就來和小爺過個手？”

城頭的帝王和城下的百官都在看著範虎。

這是反擊！

範虎遲疑了一下。

他知曉若是低頭，會讓大明君臣越發得意。

他雙拳緊握。

可一看孫重樓那壓迫感十足的雄壯身軀，心中涌起的勇氣盡數消散。

他不怕死，但卻怕死的毫無價值，更害怕自己的死變成鼓舞大明君臣士氣的工具。

衆目睽睽之下下，範虎緩緩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