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西北和南方截然不同。
在南方,只要沒有大風,秋季給人的感覺就如同是春季。
就算是颳風,也沒有西北這般犀利。
風從屋頂掠過,從窗櫺縫隙中鑽進來,屋頂發出了呼嘯聲,窗櫺在輕輕震顫,發出輕微的拍擊聲……
臥室裡昏暗,蔣慶之適應了一會兒,這纔看到了室內的大致輪廓。
他有一種危機感,渾身汗毛倒立。
當年他在南美就是靠著這種預感躲過了幾次伏擊和刺殺。
回國後,他一直不適應國內的生活,卻找不到緣由。
此刻蔣慶之找到了。
每當危機感襲來時,他的身體會分泌出各種激素……逃跑激素,激素會讓他興奮,那種興奮會持續很久。
血糖會飆升,以提供能量給身體做出應對。
精神會高度集中,那種忘卻一切的感覺很美。
外面突然多了一個聲音。
很輕。
蔣慶之閉著眼。
藉著剛睡醒後五感的敏銳,仔細感受著。
是腳步聲。
輕的若非他有意識的去聽,壓根就聽不到。
護衛呢?
護衛何在?
不對!
蔣慶之聽到了護衛的動靜。
好似在驅趕著什麼。
“噓!”護衛發出聲音。
“喵!”
貓的厲聲尖叫很刺耳,在深夜中令人不禁想到了一些黑暗中的東西。
“走!”護衛提高了聲音,並走過去驅逐。
原來是貓啊!
蔣慶之身體一鬆,但旋即一緊。
臥室的後面是更衣的地方,也就是一個小小的衛生間。
西北的冬季寒冷,主人家是個講究人,不願在臥室裡拉撒,弄的滿屋子的屎尿味兒怎麼睡覺?
出臥室又冷,故而就在臥室後面弄了個更衣的地方。
蔣慶之聽到了細微的動靜。
就像是一條蛇在蜿蜒爬行。
又像是有人在躡手躡足的緩緩接近。
蔣慶之閉上眼,回想起了更衣間的構造。
沒有門,但有窗戶。
前院,護衛成功驅逐了那隻貓兒。
算是盡職盡責了。
貓兒如虎。
前門拒虎,後門……
吱!
更衣間和臥室之間有一道門,此刻門突然發出聲響。
嘭!
整扇門被人猛地踹飛。
接著一個黑影撲向了大牀。
近前,手中長刀劈砍在隆起的被子上。
噗!
長刀並未有砍中人體的感覺,黑影猛地回身。
“你在找我嗎?”
角落裡傳來了蔣慶之的聲音。
“有刺客!”護衛在院裡驚呼,接著疾步衝來。
黑影毫不猶豫的衝向了蔣慶之。
蔣慶之不慌不忙的舉起手。
黑影身體閃動。
呯!
黑影的身體在快速閃動中突然一滯,接著疾退。
嘭!
後面傳來了窗戶被撞破的聲音。
一個護衛撞進了臥室,“伯爺!”
“我無礙!”蔣慶之站在牀尾,手中的手槍槍口還在冒著青煙。
“刺客在後面!”
孫重樓的聲音傳來,“少爺,少爺!”
這小子……蔣慶之莞爾,“我無礙。”
“跟著我去追殺刺客!”孫重樓怒不可遏。
整個駐地都被驚動了,數十悍卒拿著兵器開始四處搜尋,蔣慶之吩咐道:“不必驚動外面。”
“是。”莫展進來,跪下,“小人失職,請伯爺責罰。”
“刺客是從後院潛入,後院輪值的護衛在外面請罪。”徐渭也來了。
“能躲過我調教出來的護衛,刺客手段不錯。”蔣慶之淡淡的道:“大戰當前,責罰留著。”
“是。”莫展起身,出去交代了一番,隨即院子裡傳來了護衛的聲音,“請伯爺放心,拿不到刺客,小人也沒臉回京。”
徐渭說道:“能在這個時候出手的,唯有俺答。”
蔣慶之點頭,“俺答善用間,在城中必然有潛伏下來的奸細。兩戰失利後,特別是林思源兵敗身死,俺答亟需一個好消息來提振士氣。”
若是蔣慶之遇刺身亡,這一戰俺答敢說自己有十成把握。
就算是蔣慶之沒死,也能讓大同文武爲之膽寒。
“俺答打的好算盤。”蔣慶之瞇著眼,“睡覺。”
“伯爺還睡得著?”徐渭有些驚訝。
“許多時候,能睡是福分。”蔣慶之說道。
前世在南美時,政府軍有陣子一直在圍剿蔣慶之,那段時光蔣慶之如喪家之犬,經常在大半夜轉移地方。
於是他就養成了隨時隨地都能入睡的習慣。
可剛一躺下,蔣慶之就罵道:“狗東西!這特麼的還讓人怎麼睡?”
更衣間的門被踹飛了,窗戶被撞壞了,風不斷從外面吹進來……蔣慶之身體好了不少,但依舊有些怕冷。
艸!
蔣慶之罵罵咧咧的,乾脆不睡了。
起牀,磨墨,他準備給妻子寫封信,順帶給道爺寫一份奏疏。
什麼叫做相思?
蔣慶之覺得所謂的男女之情,在度過了那段新鮮感之後,剩下的便是人生伴侶的相知。
——大同的巷子頗爲有趣,看著灰撲撲的,感覺很是僵硬。可你推開門進去,酒肆裡的氣氛卻格外熱烈,比之京師更接地氣……
——不知這一胎會是兒子還是女兒,我既想著是兒子,又覺著女兒也不錯。
——若是兒子,我會親自教導他。若是女兒,我便嬌著她,把她捧在手心裡……
蔣慶之擡頭,閉上眼,彷彿看到兩個孩子衝著自己跑過來。
這便是生命的延續啊!
給道爺的奏疏中,蔣慶之介紹了一番當下的局勢,並分析了大戰的幾種可能。
城中,一個黑影在急奔。
“在那裡!”
孫重樓的聲音傳來。
“是誰?”右前方有人厲喝,“止步!”
一隊巡夜的軍士在街道前方喊道。
孫重樓大喜,“那是刺客,攔住他!”
“弓箭……”帶隊的小旗厲喝。
吱呀!
弓弦拉緊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一排長槍平端著……在京師,巡城的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這些人懶得很,覺得帶著長槍太累,多是隻佩刀。
火把照耀下,黑影的腳步放緩。他喘息著,緩緩回身。
孫重樓一馬當先衝過來,拔刀,腳在地上猛地一踩,龐大的身體騰空而起。
比普通長刀厚重一倍有餘的厚背刀當頭而來。
黑影舉刀格擋。
鐺的一聲,黑影的身形倒退,孫重樓落地便疾衝過去,長刀連續劈砍。
黑影一邊格擋,一邊往左側靠過去,那裡是民居,此刻不少人被驚醒,孩子哭鬧,大人在拿著各種兵器在大門後往外窺探。
狗吠聲不絕於耳,漸漸往全城蔓延。
黑影靠近了一戶人家,剛想撞進去,孫重樓的身形猛地一閃,在看似不可能的情況下再度加速。
嘭!
黑影剛撞開房門,孫重樓就到了。
只是一刀,就把黑影的長刀劈開,接著厚背刀勢頭不減,在黑影的胸腹那裡劃過。
衣裳裂開,露出了乾瘦的身軀。
小腹那裡有一個血肉模糊的點,正不斷往外流血。
黑影咆哮一聲,不退反進,舉拳奮力砸來。
孫重樓把長刀丟下,竟然也用拳頭相迎。
“石頭,你傻了呀!”神箭手黃炳手持長弓,覺得孫重樓真是犯傻了。
呯!
兩隻拳頭撞到了一起,黑影慘呼一聲,孫重樓身體趨近,抓住黑影的手腕,猛地往自己懷裡拉,接著肩頭下沉,黑影正好撞上來。
嘭的一聲,黑影張嘴吐出一口血。
孫重樓一腳踹倒黑影,兩個護衛衝過來按住了黑影。
黑影喘息著,孫重樓罵道:“狗東西,竟敢刺殺少爺,回頭尋到你的老窩在哪,老子殺你全家!”
孫重樓可不只是說,他這等人心思純淨,心中如何想的就會如何說。也就是說,若是被他查到了刺客的來歷,刺客的全家基本上就可以確定必死無疑了。
黑影被按在地上,用繩子捆好了,兩個護衛把他提了起來。
這時那些軍士舉著火把過來。
見到是蔣慶之的護衛,小旗行禮,“可有小人能效勞之處,只管說。另外……小人冒昧,不知伯爺……”
孫重樓見小旗眼中都是擔憂之色,便說道:“少爺無礙!”
“上天保佑。”小旗鬆了一口氣,那些軍士都是如此。
“火把給我!”孫重樓拿了火把走過去,“把他臉上的黑布揭開,讓我看看是誰!”
刺客的頭上套的有黑布,把整個腦袋都包住了,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在外面。
黃炳抓住黑布,猛地往上一體。
“是你!”
孫重樓愕然。
光頭,廋削的臉,這刺客竟然是單德。
單德呵呵一笑,“好一個阿修羅,果然是悍勇無匹。可惜貧僧不敵,否則若是能殺了你,想來也能令蔣慶之怒不可遏。”
“石頭!”
單德的話音未落,黃炳突然尖叫。
嗆啷!
拔刀,轉身揮刀的動作一氣呵成……孫重樓回身。
小旗就站在他的身後,還保持著舉起長刀準備劈砍的姿態。
一道血痕在他的額頭那裡慢慢浸出來,順著鼻樑、嘴脣,下巴……胸腹……
那雙眼珠子動了一下,接著血痕突然擴張,鮮血順著額頭一直往下在噴……
胸腹那裡開了一道口子,內臟爭先恐後的往外涌出……
單德被帶到了駐地時,張達等人也聞訊趕來,連嚴嵩都令人來詢問情況。
“單德?”蔣慶之瞇著眼,“拷打問話。”
“還有個小旗偷襲石頭。”黃炳低聲道,同時看了一眼張達。
大同軍中,竟然有俺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