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你爸爸依舊是你爸爸
對周夏這個弟子,蔣慶之一直寄予厚望。
蔣慶之本人在朝中需要一個代表,他自己則喜歡隱在幕後。按照嘉靖帝的說法,那瓜娃子憊懶,不喜那些繁瑣政事。
兵部,工部,兩個郎中職位虛懸,就等著周夏。
“辭官?”蔣慶之心中一怒,接著壓制住火氣,“爲何?”
周夏擡頭,“弟子在翰林院爲官時,曾困惑於爲何爲官。後來弟子跟隨老師學習,自覺尋到了爲官的理由……那便是爲了振興大明。弟子隨後去了禮部……”
“可是不堪被同僚打壓?”蔣慶之蹙眉問道。
周夏搖頭,“非也。弟子知曉老師把弟子放在禮部煎熬的良苦用心。弟子其實……”
周夏突然笑了,“您的弟子若是被禮部那些手段給弄的不想爲官,您覺著……可能嗎?”
周夏並非善茬,能力手腕皆不差,否則徐階怎會爲了他拜在蔣慶之門下而暗自惱火?
蔣慶之拿出藥煙,周夏繼續說道:“其實在此次事件之前弟子就有了這個想法。弟子一人就算是做到首輔又能如何?這個大明並非一人所能改變……興許老師能!”
“少拍馬屁!”蔣慶之淡淡的道。
“弟子時常去城外學堂看王先生教導孩子,弟子就在想,這個大明需要弟子做什麼?或是說,弟子更適合做什麼,對這個大明助益更大。”
“於是你就想著去教書?”
“是。”周夏低頭,“弟子……辜負了老師的期望,請老師責罰。”
這年頭師徒關係就如同父子。
拜師後,弟子吃喝拉撒都是老師的。但反過來,老師對弟子亦能責罰,乃至於決定他的命運前程。
“你以爲缺了你一人,這朝堂就停滯了?”蔣慶之的火氣漸漸消散。
“弟子不敢。”周夏惶然。
“教書……”蔣慶之看著他,“我的門下出個教書先生倒也不錯。”
周夏心中一喜。
“不過……”蔣慶之吸了口藥煙,就在周夏心中忐忑時,說道:“城外墨家基地事兒越發多了,我分身乏術……既然你不想爲官,那麼,就去管著那塊地兒。”
這!
周夏已經做好了被責罰,乃至於被狠抽一頓的準備……他看到過老師抽兩個皇子,以及朱時泰,那是真抽,三人被抽的嗷嗷叫喚,可沒人敢躲避。
可蔣慶之不但不責罰他,且讓他去管理城外的墨家基地……
“老師!”周夏擡頭,眼中淚水滑落。
“男兒大丈夫,掉什麼貓尿。”蔣慶之嘆息,“說起來,我當年也曾厭惡那一切……”
前世蔣慶之厭惡做生意,便是因爲不喜爲了生意和人蠅營狗茍,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哪怕是做成了大單,他依舊不快活。
他在周夏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一樣的厭惡那一切。
周夏回到禮部,隨即一份辭官書遞了上去。
“辭官?”
徐階看著文書,不禁詫異。
“是。”
周夏平靜的道。
蔣慶之都說了,爲他準備了兩個職位,工部和兵部郎中二選一。
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辭官?
徐渭擡頭看著周夏。
此刻的周夏腰桿筆直,再不是見上司的模樣。
彷彿眼前的徐階只是鄰居家自己不喜的老頭兒。
“想好了?”
“是。”
“你老師如何說?”徐階笑道:“莫要讓他以爲是老夫逼迫。”
你也忌憚老師嗎?
周夏心中一哂,“老師已經點頭。”
蔣慶之點頭,那麼此事在吏部和嘉靖帝那裡不會有阻力。至於嚴黨,這事兒和他們沒關係,嚴嵩父子犯不著爲此和蔣慶之較勁。
“罷了!”
一瞬間,徐階有種鬆弛的感覺。
彷彿長久以來的一個夢魘消散了。
他悚然一驚,心想原來老夫對周夏拜在蔣慶之門下如此介意嗎?
“告辭!”
周夏深深的看了徐階一眼。
轉身出門。
禮部官員們聞訊走出值房。周夏進了自己的值房,把早就收拾好的東西打成包袱,背上。
周夏走出值房。
看了這些同僚一眼。
這裡有許多人曾給他使過絆子。
但也有許多人在背後默默的幫助他。
就如同這個大明,許多人在挖牆角,也有許多人在爲之努力……
周夏拱手,默然而去。
翌日傳來消息,周夏去了城外的墨家基地。
“大好前程啊!”
蔣慶之進宮時被朱希忠請去。
“千金難買我樂意。”蔣慶之笑道:“正好城外需要人執掌,我正愁讓誰去……”
“你就不心疼?”朱希忠笑道:“那可是郎中,五年之後就能一窺侍郎之位。侍郎乃重臣,對墨家和你有莫大的好處。”
“老朱,你最大的問題就是,看問題都是從利益的角度出發。”蔣慶之搖頭。
“可墨家在朝堂需要大將。”朱希忠說道。
“王以旗算不算?”蔣慶之淡淡問道。
“自然算,可一個王以旗不夠!”
“可王以旗原先是哪家的?”
朱希忠:“儒家,咦!”
蔣慶之微笑道:“我能讓一個王以旗改換門庭,自然能令第二個王以旗投身墨家。老朱。”
蔣慶之起身,拍拍朱希忠的肩膀,“儒家對我而言,便是一個庫,人才寶庫!”
挖別人牆角的感覺非常爽,特別是挖到張居正這等人才時。
蔣慶之見到嘉靖帝時,張居正隨侍在側。
翰林院庶吉士歷來都是重臣預備役,故而在真正進入官場之前,帝王會不時令他們隨侍,比如說草擬詔書什麼的,或是觀政。
通過這些可以磨礪庶吉士們,也能讓帝王考察這些人,量才使用。
“俺答部把大明商隊隔離在外交易,大明這邊當如何應對,昨日禮部那邊有建言,說當令人去呵斥,若是再如此,便斷絕貿易。不過兵部那邊說萬萬不可斷絕貿易,否則消息斷絕,對大明不利。慶之,你以爲如何?”
嘉靖帝手中拿著奏疏,沒擡頭問道。
蔣慶之看了張居正一眼,“陛下,外交無小事,可外交也並不複雜。禮部那邊……有些如臨大敵,過頭了。”
周夏離開了禮部,蔣某人自然是要回報一番。他這話裡就帶著對徐階的不滿,連嘉靖帝都聽出了味兒來。
“那你說說當如何?”嘉靖帝放下奏疏。
張居正看著蔣慶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蔣慶之和嘉靖帝之間的交流。
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很古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外交就兩個字,對等!”蔣慶之淡淡的道。
“對等?”嘉靖帝瞇著眼,“對等……此言大妙。”
隨即嘉靖帝吩咐,“令禮部派員呵斥,另外,俺答部商人……盡皆在京畿之外貿易。”
如此,俺答部的密諜就要頭痛如何潛入京師了。
而且俺答還沒辦法抗議……這事兒是咱們開的頭,明人不過是對等反擊罷了。
這便是外交的精髓,對等迴應!
對等就是報復,但卻把報復的範疇定在了對等的尺度上,不至於引發更多衝突。
果然是嘉靖帝,隨即就領悟了這個道理,不但對等,還進一步把俺答部的商人隔離在京畿之外。
由此,大明後續調撥糧草,集結軍隊的動作就能避開俺答部的眼線。
禮部隨即接到了吩咐,有人讚道:“此次陛下采納咱們禮部的建言,可見閣老高瞻遠矚。”
有人譏諷道:“此事本該蔣慶之去辦,陛下卻置之不顧,可見外事依舊得我禮部來才行。”
半路出家的蔣慶之,如何能與咱們這些行內人相提並論?
肖卓面色古怪,有人冷笑,“肖郎中覺著不妥?”
徐階看了肖卓一眼,見他嘆息,然後搖頭道:“諸位卻忘了,此事還有後續。”
“你是說陛下令把俺答部商隊隔離在京畿之外?”
肖卓點頭,“長威伯上午進宮。”
此刻還是上午,而嘉靖帝的吩咐也在此刻剛送到禮部。
這事兒是蔣慶之的建言。
瞬間,禮部衆人面色各異,先前那幾人面色難堪,都不禁看了徐階一眼。
你爸爸還是你爸爸……肖卓莫名想到了蔣慶之一次無意間說過的話。
蔣慶之此刻準備回家,但還沒到家,就遇到了朱時泰。
朱時泰喝的醺醺然,“二叔!”
兩個護衛跟著他,見到蔣慶之後,行禮苦笑,“二老爺,小國公喝多了。”
“爲何?”蔣慶之蹙眉,“站好!”
積威之下,朱時泰下意識的站直了身體,不過有些晃盪。
“二叔,你說我這樣的……呃!”朱時泰打個酒嗝,“誰會瞧得上我?”
“架著來!”蔣慶之指指朱時泰。
回到伯府,蔣慶之令人帶著朱時泰去歇息。
“好生睡一覺。”
“可我……二叔。”朱時泰突然哽咽,“昨夜……昨夜我聽到爹孃商議,說是沒辦法……就舍了老臉去求陛下賜婚。”
朱希忠別看混不吝,實則最好面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蔣慶之說道:“好生睡一覺,剩下的我來。”
“嗯!”
見他沉沉睡去,蔣慶之走出臥室。
徐渭在外面等候,笑道:“說實話,若是放句話出去,說小國公要說親,即便有臨清侯夫婦的污衊,可依舊有無數人家會趨之若鶩。”
“那是趨利。”蔣慶之搖頭,“這是妻子,攜手一生的妻子,老朱更想給孩子尋一個知冷知熱的。”
而不是簡單的爲了利益而聯姻。
所以朱希忠把臨清侯夫婦恨之入骨,只等尋到機會報復。
“此事也該著手了。”
蔣慶之隨即令人去國公府。
國公夫人正在抱怨朱時泰這幾日的頹廢,黃煙兒來了。
“見過夫人。”
這是黃煙兒第一次來國公府,她按照蔣慶之的吩咐說道:“伯爺說了,那事兒,該著手了。”
國公夫人問,“何事?”
“伯爺說,污衊小國公之事。”
瞬間,國公夫人眸子裡多了冷意。
“慶之的意思是……當下局勢妥當了?”
當初朱時泰被臨清侯夫婦認爲有宿疾,國公夫人本想徹查,但被朱希忠攔住了,說最近風浪大,且暫時罷手。
黃煙兒說道:“伯爺說,呂嵩低頭,他此刻騰出手來了,就等著那等跳樑小醜出來。國公夫人只管出手就是。”
“好!”國公夫人眸子一亮,“來人!”
“夫人!”
“把大郎院子裡的人盡數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