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問一句,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顧熙琳,“我還有東西要寫,沒太多時間。”
“這不是商量你們的婚事嗎。”
“這不是叫你回家嗎。”
宋明嫺和薛秀蘭同時說, 說完又互相看一眼, 薛秀蘭是怒髮衝冠的樣子, 而宋明嫺則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
然後, 宋明嫺笑微微的勸說:“薛老師啊, 話別說這麼早,年輕人的事兒還得他們自己決定啊,是不是?我看兩個孩子感情很好, 你這麼說也沒用啊?說不準很快你就要抱上外孫了呢?”
“什麼外孫?造孽的玩意兒!別說沒有,就是有, 我也給他扔出去, 摔死不管!”薛秀蘭口不擇言, 什麼話惡毒說什麼。
只是她雖然嘴裡宣泄著不滿,可到底沒被帶騙了思路, 還是把焦點集中在女兒身上。“我這麼多天沒管你,就是讓你自己琢磨明白,你要是進了他家門,往後就是過不完的窮日子,堵不住的窮坑!”薛秀蘭苦口婆心, 一臉恨鐵不成鋼, “你一個女孩子, 跟他處了這麼久, 就算是有感情, 也對得住他了,咱不能讓他給拖垮!”
顧熙琳捧著熱茶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本該香甜的紅棗茶,隱約帶著一絲的苦味,她微微皺了眉頭。就算是氣悶之下的無心之語,也可看得出,她的父母對不聽話的她和看不上的宋釗抱了怎樣的惡意。當然,如果真的有個小孩子在他們面前,他們未必會動手那麼做,可一定不會善待就是了。
沒有人會說得清,人心中潛藏的惡意,究竟能到什麼程度。
薛秀蘭繼續說:“再說了,你好好想想,我是什麼人,你爸是什麼人,再想想你叔叔嬸嬸,咱們家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家,可也算得上書香門第,可是你看看他呢?啊?要是跟他爸那邊關係好,也勉強算個富二代,配得上你,可是其實呢,最多是個下崗工人家的兒子,門不當戶不對,是要讓你爸和我被人笑話死嗎?”
這纔是最重要的。
顧熙琳就有一種“憋了這麼久總算是說完了”的感覺,一絲淺淡的笑容浮上了她的嘴角。
宋釗本來應該是被奚落得無地自容,可是因爲有之前的心理準備,到了這個時候卻也沒多少尷尬難堪,更多的是靴子終於落地的解脫感。可是心裡還是不好過。固然面對薛秀蘭這樣的長者,他不會有什麼心悅誠服,可他心裡卻得承認,她的話換種角度去聽,也不是全無道理——至少這一陣子,他給顧熙琳的日子就並不圓滿輕鬆。
他忽然就不敢去看身邊人的表情,不是怕看到她對母親的話認同,而是怕她看出自己的心虛與不安——他真的心虛了的話,她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可他好意思說自己一點也不心虛嗎?
“反正今天這話我是放在這裡了,宋釗我跟你說,你媽在不在都沒關係,你們倆這事成不了!”薛秀蘭已經做出了結語,“你看看你這樣子,瘦得像個螞蚱,要長相沒長相,要氣派沒氣派,穿得也這麼寒酸,渾身上下連個叫得上的牌子都沒一件,開的那破車,我都懶得看,什麼玩意兒!我知道我這個不爭氣的丫頭跟你這麼久,肯定也矜持不了,不過沒關係,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就算不是姑娘了也一樣能找到個好歸宿,當然肯定不是你。”
就算顧熙琳沒有什麼表情,宋釗也動了火氣,本來那樣的輕蔑與不屑就已經足夠讓一個正常的有幾分骨氣的男人憤怒,對顧熙琳的疼惜與歉疚更讓他的心情黯淡抑鬱,現在又多出了這樣不堪入耳的話來——什麼樣的親媽,會這樣說自己的女兒?更何況,旁邊還坐著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宋明嫺。
宋釗揚手,招了服務生來買單,然後才轉臉對著薛秀蘭說:“您說得也不錯,我現在是有些配不上顧熙琳——是我自己發自內心的覺得,沒有讓她過上我想給她的那種輕鬆愜意的生活,可是我不會放棄她。我會爲了她努力,但這些不需要向您彙報,更不需要得到你們的同意。”
刷卡結完帳,看著服務生走遠,他才握住顧熙琳微涼的手,說:“顧熙琳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她過得不容易,這裡面有你們的功勞。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來打擾她,你們羞辱我可以,但是她不行,你們不疼惜自己的女兒,我卻不能叫你們爲難我媳婦。”
說完,他視線掃過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正琢磨著添柴加火的宋明嫺,冷笑一聲:“至於你,花那麼多精力在我身上,真的是賠本的買賣,我不會給你什麼好處,我爸也不會,你不如好好關心關心你的好侄女,孩子小,說不定能被你哄住。”
已經跟顧家的父母都撕破了臉,對這個最近熱心過度的姑母,他也不想再粉飾太平了,明知道這人大概是不摳下點好處不會放手的狗皮膏藥,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
“哎呀這是怎麼話說的呢?都是誤會,是吧,顧熙琳啊,那什麼,我這侄子就是這樣,想事情不周全,也不會說話……”宋明嫺立刻把顧熙琳拉下水。
顧熙琳這會兒非常的不舒服,既生氣又心寒,這是心理的不舒服,肚子絞痛得厲害,是生理上的不舒服,攪和在一起,她臉色蒼白,眉頭緊皺,咬牙站起來,儘量平穩了聲音說:“媽,我的事你還是別管了,我不會跟你賭氣,但也不可能聽你的話。我認識他,不是因爲你介紹我們認識,我現在不離開他,也不是因爲我要刻意跟你對著幹,好與不好,都是我自己想要的,你說多少都沒用。至於你,我看不出多少長輩的樣子,也沒辦法格外尊重你,或喜歡你,反正咱們不熟。”
後面一句,是對著宋明嫺說的。
和宋釗一樣,放棄了敬稱,你來我往,不過是因爲做長輩的只有算計和掌控,沒有寬和慈愛的樣子,那麼做晚輩的也就不需要敬重恭謹,各自擺明立場罷了。
宋釗摟過她的腰,不理會坐著的兩人扭曲的表情,慢慢的離開。
一路無言的回到家裡,宋釗抱起顧熙琳往臥室裡送,見她睜大眼睛,神情驚訝,便輕聲在她耳邊說:“是想哭還是想打我,臥室裡方便些,折騰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只當是把身上鼓起了好多日子的膿包擠出來,往後就好了。”
顧熙琳坐在牀上,看他給自己拉過被子蓋好腰腿,才揪著他的衣角說:“我也覺得我得哭一場,可是眼睛幹得厲害,哭不出來。你說,是不是因爲不值當的一哭?”
宋釗坐下來,連人帶被子的攬著她,親親她的發頂,問:“那你不想發火嗎?看看我姑母那樣子,你不生氣?”
顧熙琳點頭:“當然生氣的,她算我什麼人,憑什麼到我眼前指手畫腳品頭論足?”
“其實我也是生氣的。”宋釗雙手握著顧熙琳的手,嘆口氣,“手怎麼這麼涼。其實你媽那些話,如果換了個別人,便是情分再深,恐怕也要掂量掂量,憑哪個男人都受不了。”
“你呢?”顧熙琳閉上眼,卻沒有睡意。
“更多的是心疼罷了。”宋釗苦笑,“從前那一世,我受的奚落不比今日少,那時名義上的岳母並不知道她的好女兒做了什麼,見我兩次,也都是這樣的口氣。我習慣了,只是心疼你,怎麼有這樣的父母。”
“我不能原諒他們。”宋釗繼續說,“不是因爲他們對我的輕賤,而是因爲他們對我母親的不尊重,對你的不慈愛,還有對我們以後孩子的詛咒——不管他們做不做得到,我都不會諒解,更不會當作沒聽說過。”
顧熙琳從他懷裡擡起頭,看著他已經變得嚴肅的臉,說不出贊成,卻也做不到反對。好一會兒,才長長的嘆口氣,再一次閉上眼:“宋釗,我覺得有些冷,你能不能把電熱寶拿給我?”
宋釗扶著她躺好,然後掀起被子一角,也跟著躺了進去,確保自己不會壓到她,便握了她的手,閉起眼睛。
雖然懷著心事,可是兩個人卻十分默契的保持了沉默,沒有好夢,卻也一夜平靜。
早上宋釗早早的去了公司,因爲昨晚特別叮囑顧熙琳趁著今天上午沒課多睡一會兒,走之前只是把做好的早飯放在竈臺邊,並沒有叫醒她。
只是顧熙琳終歸心情不佳,在他起來做飯的時候就醒了,不過沒出聲罷了。她倒也不是有意不理會宋釗,只是滿心鬱卒,不想讓他看出來,索性也沒動,繼續閉著眼睛假寐。
等防盜門響過,房間裡再次恢復平靜,顧熙琳就坐了起來,慢條斯理的洗漱過後,她倒了杯白水捧在手裡,一邊慢慢的喝,一邊往沙發邊走。走到沙發邊的時候,發現沙發扶手邊的縫裡,露出文件一角,是宋釗公司的合同。
這時候宋釗應該正在開車,打電話不方便,因爲上午沒什麼事,她連忙換好了衣服,準備給宋釗送過去。
週一的早高峰,交通情況當然是不容樂觀,顧熙琳覺得已經暈車暈到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她總算是到了。這個地方她之前並沒有來過,她還是對著手裡這份合同書上寫的具體地址才找過來。
因爲知道宋釗他們只有幾件小小的隔間,她便放慢了速度,一間一間的慢慢找,只怕走錯了公司反而耽誤時間。
好在不是十分費勁就能找到,隔著玻璃門,她一眼就看見了宋釗的側影。他應該是在找什麼資料,正坐在電腦桌前神色專注的看著屏幕,房間裡卻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曾經和顧熙琳有過一面之緣的高挑美女就站在他身後,和他緊密相貼。
顧熙琳往前走了一步。
那女人也往前弓了弓身子,高聳的前胸正好搭在宋釗的肩頭,她左手按住宋釗的左肩,右手伸出來,去拿鼠標,便自然的搭在了宋釗的手背上。她大概是要跟宋釗說些什麼,便側過臉來,紅脣和宋釗的側臉幾乎要貼上。
顧熙琳深吸口氣。
這個場景並不是一開始就有,是她站在這裡的片刻纔有的,而且宋釗根本就沒動,不該算是他的錯。可是他也沒推開她不是嗎?
是的,有些突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是正常的,可是顧熙琳看著不舒服難道就是不正常了?
她再吸口氣,敲響了玻璃門。
宋釗確實是沒想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溫晴是真的有意引誘他的時候,便晃了了下肩膀,儘量躲開她,一個“起來”剛到嘴邊,就聽到了敲門聲。
尷尬是有一點,不過沒什麼可心虛的,他事務所裡的這幾個人,雖然入職都不久,卻也大概知道溫晴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他沒想到,扭過臉,會看到顧熙琳消瘦的身形和蒼白的臉。
“阿琳!”他再顧不上什麼分寸,一把推開溫晴,兩步搶到門邊,“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