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釗只覺得一瞬間心臟都不敢跳了。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收不回來，也不敢伸出去。

顧熙琳摔下來的時候，宋釗就在旁邊，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她剛纔的問話裡，那個人一定不是他，不，應該說正正好好，就是他，他的裡子。

他觀察了許久、醞釀了許久也矛盾了許久的問題，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找到了答案。

不對，不能說輕而易舉，他的阿琳，之前受到了這樣大的驚嚇。

明明時間還算得上很早，可是天色早已黑透，停車場昏黃的路燈還不如超市玻璃門裡透出的日光燈明亮，而這個車邊的角落，顯然是那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無論是哪一個時代，顧熙琳都過得不算順遂，因而她的性格也算得上堅韌剛強，很少有脆弱茫然的時候，可是很少有，並不代表從來沒有，這一刻便是。

雨滴噼裡啪啦的落下來，落到顧熙琳的頭髮上，也砸到了宋釗的手上，讓他如同大夢方醒一般深深的吸了口氣。溼漉漉的空氣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擠壓著他的心肺，彷彿整個胸腔裡都滿滿當當的，再也沒有了往昔的空虛。

顧熙琳也同樣被喚回了神智，她雖然依舊腿軟腳軟，沒有力量爬起來，但是眼光不再迷離，眼中的水霧也消散開來，又恢復了平靜。她捶捶腿，沒急著站起來，先是仰頭找到了宋釗的方位，這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其實還是挺害怕的，我這個生理反應控制不住，讓我緩緩?！?

“阿琳。”宋釗一眼不錯的盯著她，看著她短短的時間裡就收拾好了心情，恢復了理智，還如此坦然的面對窘境，心中卻是又酸又疼，那兩個字從他的心尖滑過脣邊的時候，他的眼眶都有些熱起來。

“嗯？”顧熙琳還是那樣有些滿不在乎似的笑著，“你不用安慰我，也別叫得這麼親近，我沒事兒，你這麼緊張，我反而會更把這個事情當回事兒的。”

“阿琳，殿下，”宋釗蹲下身來，一個膝蓋跪在地上，身子前傾，再次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卑職來晚了?！?

“你說什麼？”顧熙琳睜大了眼睛，聲音輕得像從天邊飄過來，“你是誰？你再說一遍？”

“公主，我知道你是我的公主殿下，我的阿琳?！彼吾摰氖致湓谒募绨蛏?，卻只是虛虛的搭著，不敢用力，“宋釗愚鈍不堪，認不出你，實在是大錯特錯。”

“真的是你?！鳖櫸趿招ζ饋?，可是眼中的淚水卻像決堤一般滾落，落在地上，比紛紛揚揚的雨滴還要密集，“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連名字都沒有變，我卻不相信那是你，我豈不是錯得更多？”

宋釗從地上起來，一手託著顧熙琳的後背，一手穿過她的膝彎，抱起她放進車裡，關好車門，這才繞回自己的座位。他也不打算離開，只是打開了空調和車裡的燈，然後轉身，一眼不錯的看著身邊的人。

“所以，你之前說有話要問我，就是要問我的身份是嗎？”顧熙琳記得他車上的東西，抽出紙巾擦擦臉，“如果不是今天的事，你打算怎麼問？”

“我，我不知道?！彼吾撜\實道，“我想來想去，只能旁敲側擊，從花茶問起了。”

“你覺得我會那麼容易就把最大的秘密說給一個不算朋友的人？”顧熙琳接著問。

宋釗本來就不是個多會說話的人，這會兒心心念唸的人就在眼前，更是沒了思考的能力，他有些貪婪的盯著顧熙琳，說：“我不知道，我昨晚一夜沒睡，也沒有想出要怎麼說纔好，所以我本來想，隨便問一些問題，然後把我們的故事講給你聽，如果你真的是，就一定會聽得懂，如果不是，不是，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如果我不是，我一定會覺得你腦子有問題?！鳖櫸趿招π?。

“那也沒關係，反正以後也不會相處了?！彼吾搧K不在意。

顧熙琳擡眼看他：“爲什麼？”

“你也許自己都不知道，你心緒不寧的時候，話就格外多。”宋釗溫和的笑，“真的一點都沒變。”

“不是的，還是變了的，以前的話，話再多也比不上現在多。”顧熙琳有些不敢直視他，不知是不是換了個面貌的緣故，他那樣專注而柔和的注視，居然讓她有些不自在了，“還有，什麼是以後不會相處了？”

宋釗嘆口氣：“你道我爲什麼要現在直接來問你？我身上發生的事，實在太過詭異，說是神蹟也不過分了，縱然是上天垂憐，我也不敢奢望，若有時間讓我慢慢的驗證，我自然不會著急，可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你怎麼了？”顧熙琳一下子緊張起來，顧不得剛纔的羞赧之意，身子也向他傾斜過來。

宋釗到底忍不住，擡手拂了拂她柔順的頭髮，才說：“我沒怎麼，不過是，對你動了心罷了?！?

顧熙琳立刻坐回去。

話出了口，宋釗就覺得也不是那麼爲難了，繼續道：“你知道，這身子先頭就對你，我是說從前的你，有些情意，甚至捨命相救，而我如今也對你頗有好感，可這樣的感覺不能再放縱下去了，否則如何對得起我的阿琳呢？我還有何面目去尋她？”

顧熙琳搖頭，只是想想，又覺得這事情確實爲難，便有些言不由衷的說：“其實你本來也不大可能找到她，忘了她，不就是了？”

“怎麼能忘了你呢？”宋釗脫口而出，“我便是忘了自己也絕不會忘了你的！你是我心裡最乾淨最美好的存在，如何忘得掉？”

顧熙琳沉默不語。她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是歡喜，是失落，還是失望。

“方纔我突然明白了，我緣何會對你動心?！彼吾摰恼Z速又慢了下來，“並不是因爲重新喜歡上了一個你，而是因爲我的心從一開始就認出了你，雖然我的理智在不停的找證據，可是我的心，早就認定那是你，纔會生出了那份情意。阿琳，別再問我爲什麼，我從沒想過別的人。”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吸引，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我早就認出了你。

顧熙琳也明白了，隨之而來的，卻是無邊的懊惱：“可是我認不出你，我沒有忘了你，卻認不出你?！?

“可你信任我?！彼吾搮s十分滿足，“你不是一個隨便就信人的人，那麼爲什麼會這樣呢？你不過是同我一樣，在找證據罷了。”

“不是的，我真的覺得你不是?！鳖櫸趿辗裾J。

宋釗笑起來，他搖頭：“正常來說，你應該看誰都像，而不是堅決的認爲我不是。這樣的堅決，本來就不尋常，不是嗎？”

“你變了好多，真的不一樣?！鳖櫸趿諊@息。

“是話多了嗎？”宋釗含笑，“你不知道，我從前有多想跟你說話，我又有多少話要跟你說，只不過，不敢罷了。現在，我爲什麼不能說？”

“現在你敢了？”顧熙琳問。這樣的相處模式，還真是新鮮。

“自然敢了?！彼吾摯笾懽樱咽执钤谒淖慰勘成希輳钒阉龘г趹蜒e似的，“其實我十分感激這番經歷，讓我能用平等的身份站在你面前，身後也不會背上那些不堪的一切?！?

顧熙琳卻有些躊躇，並不接他的話，而是把眼光轉向車外：“雨下得太大了，我們走吧。”

宋釗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方纔一笑：“好，聽你的。”

原先他也事事聽她的，畢竟她是主他是從，可是今天這話再聽起來，就有了些別的味道。

顧熙琳轉過臉，去看車窗外的風景。其實哪有什麼風景可看，夜色黑沉，路燈聊勝於無，雨水順著玻璃窗留下，更把點點燈火模糊成一片。

宋釗帶他去的是一家中餐館，店主來自北方，見他們進來就熱情的招呼。兩人落座，宋釗看一眼對面的顧熙琳，見她似乎還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便自行點了菜。

這個時間，店裡的食客不算多，而且都很安靜，安靜的吃飯，安靜的交談，餐廳的裝修也很別緻，看上去是通透的，可是精緻的鏤空雕花隔斷還是保證了每一桌客人都不會被人打擾。

顧熙琳垂頭把玩著桌子上的小娃娃擺件，默然不語。柔順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讓她的神色也模糊起來。只有額前的碎髮，因爲沾了些雨水的關係，掛著亮晶晶的小水珠，平白顯出些俏皮來。

這是一張和記憶裡截然不同的臉，眼睛小了許多，可笑起來彎彎的，極是討喜，眼尾微微往後挑，又有幾分嫵媚之意，臉形也不是我見尤憐的瓜子臉，而是有些圓潤的鴨蛋臉，不得不說，要比從前更顯得有福氣一些，只是在宋釗看來，她還是太過辛苦了。

“你如今的樣子很好看?！彼吾撚行┓潘恋亩⒅哪槪谵挶埽闯鰜砹?，卻並不退縮，時移世易，他們都不同了，他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畏縮，“我很喜歡，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