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黃蓉建議云沁可先投臨安時,云沁心里其實是隱隱有股向往的。
有件事,除了師父跟七姐,云沁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雖長在金國,卻是個地地道道的臨安人。只因家門三代從醫(yī),才被當(dāng)年出征重傷的金國軍官擄到了金國罷。
因而,當(dāng)聽及江南七俠怨聲載道、痛斥“金狗殘虐”之時,云沁心中并無波瀾。
只是當(dāng)真問她金人殘虐否?思及長在長白的十幾年光陰,她卻又答不上來了。
說殘虐,年紀(jì)尚小時幫她縫補(bǔ)過衣衫的玉娘、修云峰下經(jīng)常多送她二兩米面的楊叔,他們?yōu)槿藚s都是極好的。
說不殘虐,昔日擄他們到金國鐵石心腸的軍官、在茶肆對老爺爺痛下殺手的青面怪客,卻也都壞的厲害。
云沁答不上來。只大抵覺得,可能殘虐的只是官兵。當(dāng)真平民百姓,好像都不希望打仗的。
江南七俠已居大漠?dāng)?shù)十年,恰也要回嘉興探親,于是諸人便又結(jié)做一道上路了。
一行七人沿著太行山南下,途經(jīng)開封、郢城,要往建康方向去。
平日里路途無事。云沁跟著大哥習(xí)過聽風(fēng)辨形的功夫,一段時間下來,雖未爐火純青,卻也小有所成。
膩著二哥朱聰給自己拙劣的棋藝做過靠山。每每拉著韓寶駒對弈時,最后棋勝一招總能氣的他直跳腳。
同四哥雖然話少,但云沁心里對他是頗為敬重的。
六哥金全發(fā)江湖行話教她最多。保鏢叫“拉掛子”、掙錢叫“杵門子”……這些言語,云沁從未從師父口中聽聞過,倒也覺得新奇。
不過畢竟是女兒家,云沁和七姐待在一起的時間終究還是多些。
她曾私底下問過韓小瑩,五哥已逝數(shù)年,當(dāng)真不打算再嫁了嗎?
當(dāng)時韓小瑩正在替她縫制入夏的衣裳,還差最后幾個針腳。聽了這話,只笑了笑并未搭話。
過了半晌,提著衣領(lǐng)對肩比了比,又扯斷衣擺線頭,遞給她才低聲說了句“心里有他,很歡喜”,再無其他。
云沁看她時,臉上只一派溫柔之色。
忽又聽她接著道:“傻妹子,來試試。臨安氣候不比長白,入了夏更是炎熱,這衫子清爽透氣,過幾日便應(yīng)該穿得。”
云沁不禁心下一暖,拉著她的手甜甜笑道:“那是!七姐的針線功夫最好。穿上定是舒服極啦。”
云沁套上衣衫看時,淺綠色的薄紗貼著肌膚分外清涼,削肩細(xì)腰剪裁合體,裙擺上層次疊進(jìn),末端還細(xì)細(xì)繡著“百蕊爭春”的金色暗花。轉(zhuǎn)了一圈只不住感嘆:“七姐,你待我真好!”
韓小瑩白皙的面龐眉目和藹,聞言一笑,拍了拍她的頭,方輕聲道:“你喜歡就好。”
……
云沁雖說不清楚七姐為何要替五哥守節(jié),但她這句“心里有他,很歡喜”,每每想來,總是讓云沁感慨萬千。
這句話,就好像先前郭靖被師父們逼著不再與黃蓉往來時、面紅耳赤卻依然訥訥爭辯著的“蓉兒不是妖女”;又好像在長白山東南首斷崖下初遇師父時、他寧愿分筋錯骨也要打死熊瞎子的那兩聲“秀秀不怕”。
雖然說話的緣由、情境各異,但云沁心里總隱隱覺得,這幾句話,就好像該是被放到一起的。
行到建康時剛?cè)胄∈睿瑓s已是炎氣逼人。
翌日晌午時分,一行人找了個客棧準(zhǔn)備打尖。
酒足飯飽之余,云沁思量了半天,終于緩緩開口:“大哥,從到浙江界面你們便已護(hù)了我好些路程了。徒蹉光陰,小妹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咱們就此別過吧!”
幾人聽了這話,都未言語。連一向心急口快的韓寶駒也只默不出聲,低頭灌了口酒。
“你們已居大漠?dāng)?shù)十載,離家甚久。也該是回鄉(xiāng)探探家小了。等我料理了梁子翁,就到嘉興來看你們。”云沁見半晌無言,又笑著寬慰開口。
韓寶駒卻重重撂下酒杯,粗聲大氣道:“就該跟你一起去臨安!殺了梁子翁,解決歐陽克。我們再一道回嘉興!”
金全發(fā)寐了半晌,瞪了他一眼方道:“咱們功夫不濟(jì),難道你想去拖八妹后腿?”
“那……那也比八妹一個人去強(qiáng)吧。”韓寶駒亦知他說的是事實,聲音到底小了些,卻愈發(fā)心煩意亂。
云沁見此,連忙打圓場:“我知兄長們的好意!只是此事人多反而不濟(jì)。等我暗中下手,一替師父報得大仇。便來嘉興尋你們。”
又是半晌無話。
云沁心中傷感,也不再言語。抬眼望幾人時,韓小瑩卻已紅著眼眶別開了頭。
“就這樣決定吧!”柯鎮(zhèn)惡沉了半晌,終于嘆口氣道。又從懷中摸出三枚毒菱,遞給云沁:“八妹,這個你拿著。若是暗襲,想來也用的上。”
云沁接過毒菱仔細(xì)揣好,忽又聽四哥緩聲道:“一個人在外,萬事多留個心眼!”
云沁心下感激,神色莊重的沖他點點頭。又對諸人笑道:“其實各位兄姊何必掛懷。等我殺了梁子翁,還要去嘉興挨家尋戶的找你們吃白食兒呢。那時怕是趕都趕不走了!”
幾人俱是一笑。朱聰扭開鐵扇邊搖邊道:“八妹,嘉興山水亭榭一線之間,比之長白的冰雪皚皚、開封的古樸厚重,確是另有一番味道了。等你凱旋歸來,二哥帶你游個遍!”
“嗯!那必還得備上烏鎮(zhèn)姑嫂餅、荷葉粉蒸肉了。”金全發(fā)眼珠一轉(zhuǎn)、眸子里便襲上笑意,彈了彈云沁腦門也輕聲開口。
云沁捂著額頭砸吧砸吧嘴笑道:“六哥最知我的意!單這兩個菜,也勢在必行了。”
大家都笑作一團(tuán)。突然間,只聽得柯鎮(zhèn)惡沉聲咳了兩下。
諸人不解,均以為有異。
抬眼望去時,卻只聽他沙啞著嗓子道:“如此盛況,難道又少的了嘉善的黃酒?”
幾人俱是一愣,都大笑出聲。云沁更是邊笑邊揉著肚子:“好好好,到時候一定不醉不歸!”
“好!不見不散,不醉不歸!”眾人紛紛附和、舉盞相擊,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