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江湖, 謝家并不算得上是歷史多么深遠的武林世家,但因著這一代盟主的關系,飛雪山莊上下, 連門口看門的狗都是身懷絕技的, 我就曾看到過家門口那條大黃狗與隔壁村里的大黑狗打架, 大黑狗狂吠, 大黃猛然一跳狠狠的踹了它一腳, 大黑就趴在地上蔫蔫的吠著。
即使如此,本女俠我小時候,卻因了體質的問題, 沒有學過武,但娘親怕我將來受欺負, 便叫我跟她學了毒術。
娘親是蜀中唐門的正經弟子, 得了上一輩老門主的親傳, 與現在唐門門主還算是同師的師兄妹。娘親在毒術方面頗有造詣,她年輕時, 也曾因此在江湖中名聲大噪,更是老門主最為得意的弟子。但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娘親離開唐門回到本家,再后來就嫁給了我爹。
我師父與娘親曾經同門過兩三年, 但我師父她對于這些醫毒之術實在是不擅長, 于是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唐門, 另尋了師門修習了刀劍之術, 倒也頗有成就。
我幼時跟從娘親學毒, 年長一點跟著師父學劍,雖然學劍的時間要比學毒的時間多, 但我還是覺得我的劍術始終比不上我的毒術,這大約也就是承了我娘親的長處的緣故。
雖然我并不想著真的會把小柳樹毒死,但這些淵源清算下來,我和小柳樹這番比試,實在可以被看作是老字號毒門蜀中唐門與新興毒幫七煙閣的較量。我雖知道年輕就是力量年輕就有無限的創造力,但在制毒這檔子事兒上,我還是覺得,姜還是老的辣。
事實也卻實如此,三日期限到,本女俠我贏了。
但我如今,不大高興。
比試制毒是小柳樹提出來的,輸贏定制也是小柳樹規定的,這三日里,她往麒麟分堂的水井中投毒,往我住的屋子里吹毒煙,在我去的每個地方都放了毒物,甚至還動用了她的寶貝紫金蟾蜍來咬我。其余暗中小動作不計其數者,不必再提。
這些本女俠我寬宏大量,可以不同她計較,但她如今抱著蕭瑟撒嬌哭鬧,我覺得吧,有些不妥。
我盯著小柳樹緊緊的抱著蕭瑟的胳膊的手臂看了一陣子,又盯著蕭瑟搭在小柳樹額前的手看了一陣子,極其委婉的咳了兩聲,還沒開口提醒一下蕭閣主注意自己的行為,蕭瑟救轉過頭來瞥了我一眼,目光淡淡,卻叫我沒緣由的心中一緊。到了嘴邊的話,也就沒有說出來。
在屋里又待了一會兒,也沒人理會我,偶爾進來一個七煙閣的弟子,還會用幽怨的眼神兒瞪我兩眼,我想了想,退出了屋子。正遇上聽說了這事兒,前來采訪的江湖總報的采風員們。
見我出來,一干人都圍了上來,追問我這三日的情況。我回身望了一眼屋子里的人,擺了擺手,與這群采風員說道:“這里太亂了,我們去別的地方說去。”
這群人似乎有些為難,當中一個眉眼淺淡清冷的白衣裳的女子,似乎是他們的老大,她對這群人說:“你們在這候著,我跟著二小姐走一趟。”一干人都應下了,她又轉向我,伸出手,“二小姐,請。”
我跟著這白衣女子出了麒麟分堂,又走出了城門,最后停在城郊一片紫竹林當中。林子深處有座玲瓏八角亭,我們就在那亭子當中開始了訪問對話。
白衣女子咳了一聲,微笑著看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江湖總報總堂堂主,柳毿毿。”
我聽著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突然記起我們神經四人組結拜那日的情景。原來眼前這位,竟然就是那天我們立誓前,說好要打的人啊。但現今我沒什么心情同人打架,只是想同她吐吐苦水。是以我笑了笑,開口說道:“柳堂主,久仰久仰。”
柳堂主倒是不同一般人聽了這“久仰”后的謙虛做作,只是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題,“眾所周知,三日前,七煙閣小少主段愔愔與二小姐您定下比試,如今雖結果分明,但大家都想知道這當中的細枝末節,還請二小姐詳述一下。”
我想了想,開始同她講這三天來的事情。
前頭的自然不必再講,就與我之前說的那樣,小柳樹用盡了全身解數。但前兩日任她小柳樹折騰,我都是按兵不動的,只是每天閑閑的過我的日子,甚至還抽空接受了江湖總報貢海分堂的一個小采訪,表達了作為武林盟主的女兒對于整個江湖武林和朝堂關系的看法。
到了第三日,我估算了一下時間,覺得蕭瑟差不多要回來了,這才真正的同她比試起來。之所以要等到蕭瑟要回來時再同小柳樹比試,我前面也說了,我并不想真正的毒死她,只是想著給她個教訓罷了。
說了也巧,就在我打算認真同她比試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結識的一位好友,竟然就是這小柳樹的哥哥。此好友名叫段暉,是前幾年葉大哥帶我出來玩時認識的,除他以外,我還見到了另一個人,就是小時候帶我上錦岐山的唐門少主,唐畫錦。
許多年不曾相見,三人便到了酒樓吃了一頓酒,吃喝之間,我同他們倆提了一下我與小柳樹的這個比試。唐畫錦把桌子那么一拍,拍著我的肩,語重心長的囑咐道:“長歌妹子,你既是師叔的女兒,那這次就是代表的咱們唐門啊!”
我點頭:“對,我也是這么想的。七煙閣畢竟是一幫小娘子們瞎擺弄的,唐門才是真正的毒門好伐!”
聽我這么說,唐畫錦瞥了一眼段暉,捂著嘴笑了笑起來。段暉臉上帶著微微的尷尬,只動著嘴角卻不說話。我開始沒太留意他這副表情的含義,喝到后來,經唐畫錦的提醒,我才幡然大悟,段暉乃七煙閣的少主啊……于是連忙為自己的語不擇口道了個歉。
段暉雖然尷尬了一陣子,卻很是個看的開的人,只笑了笑,并沒有生氣,甚至還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呆了呆,同我比試的可是他親妹妹啊。唐畫錦也覺得疑惑。
段暉淡淡的解釋說:“哦,我不喜歡她。”
我和唐畫錦目瞪口呆。但縱如此,我也不是什么喜歡占人便宜的,就推說不用。
段暉說:“小歌你別不好意思,我這個妹妹啊,我自己都想弄死她呀,太他娘的矯情了,每天就作死啊作死的,有時候真覺得我會控制不住一巴掌呼死她啊。”
我和唐畫錦對望一眼,又呆住了。但為了日后不被詬病,我還是拒絕了段暉的好意。
從酒樓回來,已經是下午了,還沒走到麒麟分堂,言副堂主就面色青白的奔到了我們跟前。言副堂主弓著腰,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和焦急,“二小姐,不好了,堂中弟子們都中毒了。”
這小柳樹,竟然又……我皺了皺眉,急匆匆跟著言副堂主往回趕,但其實我趕回來也沒什么用處,因為我,不會解毒。
好在唐畫錦在,麒麟分堂弟子身上的毒很快被解得七七八八。我覺得有些惱火,這小柳樹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她這兩天時時刻刻的做著小動作,我昨兒又揮劍把她的小蟾蜍給斬了,她竟還不知道光明正大的比試。
既如此,我就去找段暉幫忙了。
其實也并沒有做什么,只是一個外出歸家的哥哥給妹妹帶了一袋子吟州桂花糕。聽說小柳樹極為警惕,還用銀針驗了毒。不過本女俠我的毒若是能用銀針驗出來,那我今后還怎么混江湖?還怎么在這江湖中神經下去?
小柳樹謹慎了這許久,還是沒逃過我與她哥哥的算計。傍晚蕭瑟剛剛回來,我聽著馬蹄聲跑出來迎他,還沒到門口,便聽著門口那邊雜亂的人聲,緊接著,我看到蕭瑟抱著綠油油的小柳樹進了分堂,他因奔波而略顯疲憊臉上帶著些急切,經過我時,淡淡瞥了我一眼,就匆匆過去了。
我當時就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間,我都以為,那個抱著小柳樹的,根本就不是蕭瑟,不是那個因為要離開幾天都別扭著跟我道別的青年。
我跟著跑進分堂,就看見了本章開頭往下一點的那些情景。我覺得有些心塞。
不過將這些一股腦兒的說給了眼前江湖總報總堂主柳毿毿聽,我覺得稍稍舒緩了一些。
這位柳堂主倒是與我觀點一致,聽完我的話,她抬手拍了下桌子,將小柳樹和七煙閣一起罵了一頓,她那種不帶臟字的罵法兒,叫我很是敬佩。于是覺得,這么有才的人,還是做朋友的好一些,于是和她一起將小柳樹和七煙閣罵了一遍,順帶著連我們家那位行為疑似出軌的閣主也罵了一遍。
末了,這位柳堂主咳了一聲,問了我一個與這事兒無關的問題,“二小姐可知……葉宮主何時出關?”
葉大哥閉關已經多時,至于出關的時日,我倒真是不大清楚,但聽傾覃宮的弟子們說過,大約要過個幾年,將這個答案說與她聽。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將話題轉回了我和小柳樹的比試上:“在下想添油加醋的寫一寫二小姐與七煙閣的比試,不知可否?”
我有些稀奇:“你們不都是很客觀的嗎?”
柳堂主摸了摸鼻子,啊了一聲,“在下與七煙閣有點仇。”
“這樣啊。”我想了想,“你寫吧,把小柳樹寫的壞一點啊。對了,蕭閣主寫的好一點。”
她點頭笑道:“那是自然。”
從紫竹林出來,我跟江湖總報的柳堂主借了一匹快馬,從城外直接往天涯城奔去,沒有再回去麒麟分堂。總歸回去了沒人理我,還不如去找我的小伙伴們。
走的時候已是深夜,我不曉得蕭瑟有沒有發現我不見,有沒有找過我,但我策馬從貢海出來時,城內平平靜靜,如同一池死水。
從前在山上時,葉大哥和師父都與我說過,女孩子家半夜不要出門,尤其是像我這樣帶著火氣還有點小姿色的,容易遇上采花賊。我那會兒還不曉得采花賊的含義,只是覺得一朵花有什么好采的,大半夜的也采不著多少花,還買不了多少錢,不如采藥實誠一些。
但后來稍稍年長一些,葉大哥詳細的同我解釋了采花賊的含義,又詳細的同我介紹了采花賊的工作內容。
于是,現在,我才能很明確的分辨出,這個被我踩在腳下,傳的花里胡哨,長得風流倜儻,看上去很像個文弱書生的男人,其實是個采花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