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找蕭清安他爹, 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花間過說:“去明安吧,百里閣總堂在那,蕭閣主應(yīng)該也在罷。”
我想了想, 覺得也對, 雖然帝國的暗涌叫他和哥哥都很是頭疼, 但百里閣的事情也是需要他去處理的。于是決定南下。
才出了帝京, 還沒走出城門多遠(yuǎn), 我便遇上了一個人。他快馬風(fēng)塵,一晃而過的臉上帶著些焦急的神色。我勒馬回身望著他的背影,掉轉(zhuǎn)馬頭回帝京走去。花間過跟了上來, 有些疑惑,卻只撓著頭不出聲。
我同他解釋道:“方才過去那位, 是我?guī)煹? 他這么急, 該是出什么事情了,若是錦岐山師父出什么事兒, 我又跑出來了,師弟怕是找不到我。”
一路跟著師弟飛馬,卻見他果真停在了侯府門前。
我想了想,繞到后門,又回到了侯府, 于是我們的第一次離家出走江湖的計劃就以失敗告終了。
師弟來找我, 的確是師父那邊出了點事情。
師弟說:“師姐, 師父前些日子跟人交手受了重傷, 每日里就念叨著你的名字, 你若是有空兒,就回去看看她罷。”
“跟人交手?”我皺起了眉, 師父隱居十二年,從沒有仇家找上門,這次怎么……
師弟說:“前些日子師父路經(jīng)樂其山,被人伏擊……”
“伏擊?!”我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有些急了,“師父怎么會去樂其山?又怎么會被伏擊!小風(fēng),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神色微微猶豫,師弟抿了抿唇,開口道:“師姐,去年九月,阿寂哥哥被下毒,謝大哥和寒公子去漠北調(diào)查,事情的確與黃紗教有關(guān),而且……還與幾十年前西樓故國有關(guān),不過這也只是猜測,查了一年都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前些日子,有人傳聞承影劍出世,武林盟聯(lián)合前輩尊者尋找此劍,以阻止天下之亂,師父受托前往樂其山,然后就……”
上古名劍承影,只見劍胄不見劍身,傳聞中,得之可憑古劍神力覆亂天下。
怪不得蕭瑟這些日子這樣忙碌,原來在這十幾個月中,既然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情。
我定了定神,靠在桌子坐下來,抬眼看向師弟,“師父現(xiàn)在怎么樣?”
“好多了。”師弟說,“就是經(jīng)常念叨著想你。師姐,你若不忙,就回去看看師父罷。邊境犯亂,君上召我回來守邊,你不在了,我又離開了,師父一個人,很寂寥。”
我點了點頭,“好。等過完年,我就回去。”
我想著總歸是到了臘月了,現(xiàn)在去了錦岐山,怕是等過年時也回不來了,雖不是第一年在侯府過年了,可這是我與我那傻兒子的第一個新年。我覺得,我得陪在他身邊。
我是這么想著,卻沒有想到,直到那一場并不驚心動魄,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唯美的殺戮之前,我竟再沒有回去看過師父。
師弟只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我坐在椅子上發(fā)了會子愣,眼睛突然被幽幽金光閃了一下,我連忙回神,卻見師弟剛才坐過的椅子上,一枚精巧的令牌安靜的躺著,令牌上上古白虎之獸怒吼囂張。
我捏在手中看了一陣子,也沒瞧出著令牌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沒有一個字符,只有一只虎獸張狂,這樣奇怪的令牌,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嘆了嘆,正想著起身去將軍府將令牌送還回去,一陣震耳的啼哭聲由遠(yuǎn)至近而來——哦,我那傻兒子又在哭了。
將令牌收到袖中,剛邁出屋門,便見到蕭瑟他娘親抱著蕭清安小朋友正往這邊走著。
“長歌啊……”蕭瑟他娘叫了我一聲,聲音中帶著些焦急“安安一直哭,你來看看這怎么辦啊……”
蕭清安原本是伏在他奶奶肩頭哭著的,卻突然轉(zhuǎn)過頭來朝我伸出了手,他還不會說話,只是嚶嚶的哭著。我伸手將他接過來,輕輕拍著他的背,咳了一聲,我說,“好了,別哭了,乖啊~~~”
想來小孩子還是比較依戀母親的緣故,我將他抱在懷中不大一會兒,他就不哭了。還伸出小手握著我的頭發(fā)絲兒咯咯的笑了起來。蕭瑟他娘貌似有些眼紅,伸出胳膊來逗著蕭清安,可我那傻兒子卻不搭理他奶奶。
蕭瑟他娘笑了笑,在他小臉上輕輕捏了一把,道:“還是跟娘親啊,一抱就不哭了。比你爹小時候強多啦。”又笑著看向我,同我講蕭瑟小時候的事情,“你不知道啊,寂兒他小時候哭起來是沒完了的,就算是我這個親娘抱著也沒奈何,只能等他哭累了,自己睡著了,一家人才得安靜啊。”
我驚了驚,蕭瑟那樣的人,原來小時候也是愛哭鬼嗎?看來,一個人無論成年后有多大成就,小時候倒卻是沒什么大區(qū)別的。
蕭瑟他娘又拉著我說了一陣子話,大抵都是蕭瑟小時候和他妹妹小時候的事情,我沒見過他妹妹,倒是不大感興趣,但他小時候的事情,我還是挺感興趣的,畢竟是我錯過的他的成長和生活。
ωωω⊙ тt kán⊙ ¢ ○ 這樣一說就是幾個時辰,我就把要送還令牌的事情忘了。
天蒙蒙發(fā)黑,一家人正在飯廳吃飯,桌上臘八粥熱氣騰騰,攪動著軟軟的香氣,我有些慶幸自己又跑回來了。忽然府門處聲聲通傳而來——“少爺回來了。”
一口粥嗆在喉間,我捂著嘴咳了起來,再抬眼時,溫暖的飯廳中寒風(fēng)一陣,玄色大氅上幾朵散落的雪花迅速融化著,清俊的眉眼間帶著微微的疲憊,與我對視的那一瞬卻抿唇笑了起來,叫人覺得好像這冬日的嚴(yán)寒就如同他肩頭的雪花那樣片片融化。
說起來他已經(jīng)有近半個月沒有回來了,我都快要習(xí)慣了他不在的時候了。這次他突然的回來,我心中自然欣喜,所以當(dāng)他在我身邊坐下,悄悄伸出手來握住我放在桌子下的手,冰涼的手溫雖讓我抖了一下,卻也立時紅了臉。
蕭清安他爺爺和他奶奶都是很解風(fēng)情的人,只是在飯桌上隨意問了問近期的情況,散桌時,倒是也沒有要求蕭瑟過去書房。不過蕭清安本人,就沒有那么有風(fēng)度了,任誰過來抱他,他都會哭,只有我和他爹抱著他時,他才安靜下來,圓碌碌的眼珠子轉(zhuǎn)動著,朝我們笑,這倒是叫我連想揍他屁股都下不去手了。
回到我們自己的房中,只是轉(zhuǎn)身掩門的空隙兒中,蕭瑟便從側(cè)邊將我抱住了,蕭清安的小臉貼在我臉上,吐了我一臉的口水。
我忍了忍,沒忍住,將他們父子推到一邊,找來毛巾擦了擦臉,本想著將他們數(shù)落一番,可回頭見到他們一大一小都瞪著眼一副無辜的表情,我就沒開口。
蕭瑟抱著兒子,眼睛卻直勾勾的勾在我身上,“長歌……我很想你。”
我恩了一聲,一邊推著他湊過來的大臉,一面擋著兒子跟著湊過來的小臉,“停!你們倆,給我坐到那邊去,老老實實的。”
他像小孩子一樣撇了撇嘴,老實的靠到了一旁。順手把兒子放到了床上趴著——傻兒子還不會坐著。
我看著他,問道:“外面是不是出了很多事情?”
他微微一怔,笑了笑,又悄悄往我這邊靠了靠,“還好,你又沒出去亂跑,我還能應(yīng)付的過來。”
我挑眉看他,“我倒是也想出去啊,你兒子那么煩,整天都要跟我黏在一起!一離得遠(yuǎn)了就哭,比你還煩。”
蕭瑟偏過頭捏了捏兒子的臉,眼見著蕭清安撇了嘴,我伸手打掉蕭瑟的手,“你別動他。”
孩子他爹拖著腮看向我,有些委屈的樣子,“我怎么覺得,你現(xiàn)在更喜歡他呢?這可怎么辦啊,在外面累的要死要活,回家媳婦兒還不喜歡了,我真是傷心啊……”
我呵呵一笑,“滾!”
他一副更受傷的樣子,捂住胸口,裝模作樣的沖著蕭清安叫著,“啊怎么辦,兒子,你娘要爹滾啊……唉!心痛啊心痛!”
蕭清安拍著手咯咯的笑了起來。蕭瑟一挑眉,“你個小家伙,還笑!”
看著一代閣主小侯爺越來越犯二逗比的行為動作語言,縱然是閱讀過無數(shù)霸道侯爺愛上我這樣話本子的人,本女俠我也忍不住笑了。
笑過之后,便就又正經(jīng)起來,那些關(guān)乎著謝蕭兩家存亡興衰的國事,就算我再不想知道,也是要關(guān)心的。不為別的,就為眼前的這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蕭瑟講著的這幾月來發(fā)生的事情,與師弟講的差不多,只不過又?jǐn)U散開講了講,更詳細(xì)一些,當(dāng)中提到我哥和寒傾又去了漠北,提到我爹的武林盟怎么樣怎么樣,提到傾覃宮葉宮主和總報的柳堂主怎么樣,提到小鹿在寒家堡怎么樣,提到那個神秘連青羽衛(wèi)都查不到背景的殺手組織……
他幾乎將所有的一切都提了個遍,從江湖到朝堂,卻獨獨沒有提起我?guī)煾甘軅氖虑椤?
他不提該是不想叫我擔(dān)心,于是我也索性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靜靜的聽著他講完,拍著已經(jīng)不知何時睡過去的傻兒子,輕聲問他:“阿瑟,你說西樓故國那群人,除了漠北黃紗教,在中原武林或者朝堂,應(yīng)該是有內(nèi)應(yīng)的罷?不然不會一次次都這么順利,一次次都躲過青羽衛(wèi)罷?”
他起身繞到我另一邊坐下,伸手擁住我的肩,“我和昭熙兄,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包括岳父大人,我們這幾月正在調(diào)查到底是哪個門派或者組織,朝堂那邊,君上和我爹正在處理,倒暫時不需要我們擔(dān)憂。”
“有頭緒嗎?”我問。
蕭瑟點了點頭,卻是嘆了嘆,語氣竟有些沉重,“除了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江湖中只有傾覃宮有這樣的動機和能力了。”
“傾覃宮?”我心中一驚,葉大哥他……
“恩。”蕭瑟微微皺起了眉,又將我擁的緊了一些,低聲道:“傾覃宮原本就是東平國王族遺后,這些年來屈居于江湖民間,有策反之心也是應(yīng)該的,何況,邊境小亂,犯者乃是琴中小國,位置又在當(dāng)年東平故國的近鄰,所以……”
他用下巴抵住我的腦袋,又是一嘆,“長歌,我和岳父大人都不愿意相信葉宮主是那樣的人,可是幾乎每一次出事的時候,他都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的情況,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啊……”
自打九歲見他第一面起,到在那八角亭中看到他如梨花美人舞般的笑意,擁有那樣干凈動人的笑容的人,會做這樣的事情嗎?我不知道,我還該不該相信他,但我相信我眼前這個男人,我的夫君,我兒子的爹爹,蕭歸寂。
我心中想著,不禁有些傷感。嘆了一嘆,突然想起師弟中午離開時留在這樣的那個令牌,于是便掏出來,給蕭瑟看,“阿瑟,你看,這個是什么?是兵符嗎?畫著老虎的。”
我仰頭瞧著他,只見他微微怔了一下,忽而卻皺起眉來,“你怎么會有這個?”微微一頓,還沒待我回答,便叫了一聲“糟了,南風(fēng)下午時被派往邊境,我進(jìn)城時,他剛剛帶兵出了帝京,快馬行軍,這會兒大約已經(jīng)快要到秦州城了。”
看他這反應(yīng),我便知道這東西真的是兵符了,不禁心中一驚,從前在山上時,師弟曾說過兵符對一個軍隊的重要性,沒有兵符,縱你有通天本事也無法調(diào)遣兵將。我的師弟果然不靠譜,這東西都能拉下,可是沒有兵符他是怎么從帝京將軍隊帶走的呢?
蕭瑟說:“這次領(lǐng)軍的是他們兩兄弟,這令牌各自一半,估計該是南黎用了另一半帶著大軍走的。可要是到了邊境,沒有這一半,他們的軍士是不會上戰(zhàn)場打仗的!”
“那怎么辦?”我有些急了。暗暗怪自己沒有及時將這東西送回去。
“別急。”蕭瑟松開我站起身來,一面穿著衣服一面往外走著,“我派人走一趟好了。”微微一頓,回身望著我笑了笑,“長歌,等我回來。”
等他再回來時,溫存笑意兒女情長,卿卿我我耳鬢廝磨,都融在那一刻相逢團圓的歡樂當(dāng)中。不過我們都沒有想到,自這天之后,我的生命,向著一條名字叫作悲戚的路,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