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在龍行殿中,默然一陣,隨即走出了房門,來到了一座清凈的院子里。
“長老,我沒有你的能力,留下的只是一個爛攤子。”
他在這里,敞開了心意,是有愧疚的,沒有給周顯留下一個寧靜強盛的藥廬。
此時,烽煙四起,各方動蕩,坐在藥廬長老的位置上,是很煎熬的。
“若我再年輕一百歲,說什么也要再爭一把,但如今身形老朽,我也沒法啊。”
周毅不是不想親身重整旗鼓,上前線沖鋒陷陣,做成陳生在位時的功績,但他這具身體,是真的老邁了。
精氣神枯竭,久戰(zhàn)就堅持不住,歲數(shù)也到頭了,熬不住了。
“歲月啊……”
他感到了歲月的無情,還有嘲弄,少年意氣時,在陳生麾下,被指定三代繼承人,何等榮耀,盛年安寧,坐看風云起落,氣定神閑。
最憾是老年遭逢動蕩,有心殺敵,但巔峰狀態(tài)已經(jīng)沒了,垂垂老朽,甚是悲哀。
“長老,你不會怪責我吧。”
周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有忐忑,藥廬在他繼位時安寧強盛,他退位時,卻是動蕩不寧,實是有愧。
“唉……”
一道幽幽嘆息聲響起。
周毅回頭,眼睛一下瞪得很大,看到了極為不可思議的一幕。
在他的面前,是一個少年,面容清秀,眼眸溫潤,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這……長老……”
周毅永遠也無法忘記這道身影,但當再次相遇時,心緒卻是極為的混亂。
因為,隔著生死,兩人該是無法再見面的。
以至于他將這當成了一場幻夢。
“周毅,你老了。”
剛才,陳生心頭一動,來到了清凈小院,見周毅如此模樣,不忍故人落寞逝去,于是出來一見。
“真的?這是真的!”
舊人舊聲再現(xiàn),周毅心中激動,差點喜極而泣,不想在人生最后時刻,還能一見心中最為尊敬的前輩。
“當年我詐死脫身,入了黑淵大獄,靜心修煉,終于突破到了金丹境。”
陳生心中也不是毫無波動,有些唏噓,模糊講述了這兩百年的經(jīng)過,沒什么大起大落,幽居黑淵大獄,苦修成了金丹而已。
“哈哈哈……”
這對周毅來說,無疑是天籟之音,忍不住發(fā)聲大笑,道:“太好了!”
長老未死,還修成了金丹,這是藥廬的大幸,廣秀仙宗的大幸,只要消息傳出,整個邊地都要震動。
“仙宗飄搖,但撐得住,無須提過擔憂。”
陳生心中有數(shù),廣秀仙宗看似風雨飄搖,但只要金丹真人不失,根基穩(wěn)固,是不會顛覆的。
“長老既成金丹,仙宗根基穩(wěn)固,定是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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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也想清楚了這一點,放下?lián)鷳n后,道:“我之后,藥廬長老是周家一脈的周顯,可是要讓其來見上一面?”
這一點,他是有些拿捏不定的。
當年周璜半途夭折,周列一脈直傳已是斷了,但周家人將幼子過繼到了周列一脈,并尊奉陳生為祖師。
認與不認,皆在陳生一念之間。
“見一面吧,局勢紛亂,我得統(tǒng)籌足夠的力量,平穩(wěn)秩序。”
陳生點頭,藥廬周家一脈、黑淵大獄、還有常思慮部分執(zhí)法殿的權柄,他有心掌控在手,布局邊地。
必要時,還可以打出陳二狗的旗號,算上金丹真人的威望,一舉可以決定廣秀仙宗的走向。
“速來!”
周顯收到了這么一則消息。
“發(fā)生什么事了?難道周毅長老不行了?”
他匆匆趕去,腦海中思慮著種種緣由,但都沒一個大致的章程,只是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偏生,周毅老朽,他坐上高位,什么都得決斷,缺少一個從容的過渡。
“這位是?”
來到了清凈小院,周顯看到了一個陌生少年,心有疑惑,朝著周毅看了一眼。
“周顯,快跪下磕頭。”
周毅開口就是石破天驚,在周顯面色大變時,接續(xù)道:“他是你祖師!”
認祖歸宗,定下名分,這個頭,還真得磕。
“祖師?!”
周顯懵逼了一下,腦子還不怎么清醒,但腳下先跪了下去,磕頭道:“弟子周顯,拜見祖師。”
他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在談論著祖師,每每提起,無不崇敬。
在此氛圍下,他自是不敢不敬,甚至是在了解到祖師為人后,更是崇敬非常,自豪無比。
“我聽聞過你,上了邊界,修筑營壘,是個英杰,喚我聲祖師,倒是可行。”
陳生是認可周顯的,在廣秀仙宗動蕩之際,展現(xiàn)出了莫大擔當,親上邊界,修筑營壘,抵御外敵。
“周家自周列老爺之后,家風甚嚴,不敢壞了一絲祖師的清譽。”
周顯大喜,有了陳生的點頭,他們算是將斷續(xù)的因果給接續(xù)上來了,不止是名分,還有心中的慰藉和底氣。
“今日讓你過來,并無大事,只是見一面。”
陳生神色溫和,并無太大的架子,道:“往后有修行上的疑惑,可來黑淵大獄尋我。”
這是他的門徒,天賦高,品性好,好生栽培,未來或是能將他的丹道衣缽盡數(shù)傳承。
而后,他心中再無牽掛,飄然而去。
“祖師,真乃有道真修。”
周顯目送道。
這位祖師,一生坦蕩,為人正派,從未做過扭曲心意的事情。
寧靜中,修得長生金丹,對于舊人,或是后人之子,多有提攜,是個溫和有情的真修。
……
黑淵大獄大門處,守著一人,是常安,他豐神俊朗,儼然一個翩翩公子,此時卻是有些的焦灼。
“陳叔,我父病危,想見你……最后一面。”
他眼眸一抬,看到了陳生的身影,匆匆上前,卻是道出一樁壞消息。
“唉……”
陳生一嘆,今日人情紛繁雜亂,悲聲頻傳,他的心緒并不寧靜。
兩人架起遁光,來到了一座小山上,頂上一個小院顯得雅致,但卻透著一股悲戚之意。
“油盡燈枯,真不行了。”
陳生在院子房間中,看見了常思慮,氣血衰敗,眼神中的光華,已是極為的黯淡,已是無力再運轉法力征戰(zhàn)了。
“陳哥,你來了。”
常思慮看出陳生的想法,并不沮喪,道:“命數(shù)使然,也是我的選擇,不怨天也不怨人。”他少年困頓黑淵大獄,見多人心詭譎,一朝醒悟,投身執(zhí)法殿。
自此,殺妖魔,殺妖道,殺一切心思陰暗之人,哪怕戰(zhàn)得渾身是傷,也不后悔。
到了現(xiàn)在,他依舊是那句話,不悔。
“你走后,我會看顧常安的。”
陳生知曉常思慮的心結,直言應諾,廣秀仙宗上上下下的因果人情,糾纏不休,不差這一個的。
“如此,我心安了。”
常思慮笑了,有點感激,轉頭對一旁少年,道:“常安,記住前輩的大恩,往后不可忤逆。”
他踐行大道的翅膀,是陳生插上的,沒有太白西經(jīng)、玄黃凝氣術,縱然心意發(fā)生蛻變,依舊道途艱難。
如今,他將死,最后擔憂的,也是陳生在處理的,這份恩情,是怎么也還不完了。
“常安謹記父親的教誨。”
常安認真道。
“好……”
一聲應和,漸漸變?nèi)酰敝翉氐椎南ⅰ?
……
在之后五天里,陳生參加了兩場葬禮,一個是常思慮的,一個是周毅的。
兩人死時,都很寧靜,一個子嗣無憂,一個得了認可心境圓滿,長笑而逝。
“你倆倒是清凈了。”
陳生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活人的世界是復雜的,涉及到方方面面,都得考量。
就如當前形勢,他就得慎之又慎,細細思索。
廣秀仙宗四面皆敵,瑯琊仙宗和紫曦仙宗已是撕破了臉面,其余兩大仙宗態(tài)度不明,但不用想也知道暗藏殺機。
終歸到底,他戰(zhàn)力還是不夠強悍,沒法橫推四宗,只得另做手段了。
如今破局的契機,不在內(nèi)部,而在外部,必須拉攏一二盟友,才能穩(wěn)住飄搖局面。
“廣秀仙宗崇明老祖,望風而逃,真是個鼠輩。”
突然的,一道消息如颶風呼嘯,吹遍邊地千萬里之地。
涉及廣秀仙宗,更是涉及金丹真人,自是有無數(shù)的人去深究。
“崇明老祖和瑯琊仙宗玄敬老祖越戰(zhàn)天龍山,在十里之外,遙遙一見玄敬老祖,如見仙人,知是不敵,當即逃遁而回。”
事件起末,終于明朗。
只是讓人出乎意料,威嚴如廣秀仙宗,強悍如金丹真人,本該是神圣威嚴的,卻是扮演了一個小丑的形象。
一時間,眾說紛紜,流言四起,無數(shù)道眸光投向了廣秀仙宗,想得到一個回應。
……
藥廬。
“此事真?zhèn)危咽悄軟Q定仙宗興衰了?”
新晉在位的周顯,心中起伏不定,金丹真人是仙宗的根基,一旦根基動蕩,任憑表象如何繁榮,頃刻間都會覆滅。
所以,才會有無數(shù)的人、勢力,關注廣秀仙宗的態(tài)度。
“幸好,祖師是金丹真人了。”
若是周毅逝世前,周顯沒能拜見祖師,此時肯定是十分焦急,但得知祖師已是化為金丹真人,有此強援,廣秀仙宗至少不會傾覆,還能從容一些。
他將各地營壘的傳報,一一回復,讓他們穩(wěn)重,不用過多擔憂。
……
黑淵大獄。
“這幾日,那些敵手要蹦跶起來了。”
鄺蒙庭眼眸中,閃動厲光,和瑯琊仙宗、紫曦仙宗交手多次,知曉那些人的脾性,會抓住痛點,對暗刃使勁抨擊的。
“誰放出的消息,惡心我們廣秀仙宗。”
常青華憤憤不平,上面金丹真人的決斷,他們無法左右,但敵人放出這個消息,顯然是為了打擊廣秀仙宗威望的。
“我們該如何自處。”
盧星厚說道。
“該戰(zhàn)就戰(zhàn),不用理會。”
楊利隱隱為一眾統(tǒng)領之首,將手一揮,讓眾人安心,末了添一句,道:“萬事有典獄長在呢。”
千言萬語,不如一句。
果然,提到陳生,所有人都安靜下去了。
天塌下去有高個子頂著,而他們對陳生都很信服,于是不再為此事?lián)鷳n了。
“這是真的?”
外頭,陳生望天,同樣不解道。
……
“假的!這是假的!瑯琊仙宗的玄敬道人,真是個狗東西。”
一元峰,祖師殿中,一位灰發(fā)老頭氣得跳腳,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的真相,實則是弄虛作假,顛倒黑白。
那時,他在天龍山前,覺察到了不對勁,所謂的決戰(zhàn),是一對一的,但那山上,顯然不止一尊金丹真人。
保底兩人,隱約三四人。
他懷疑瑯琊仙宗的玄敬道人,勾搭了紫曦仙宗的金丹真人,暗戳戳的,想坑殺他。
還有,其余兩大仙宗也一肚子壞水,或是想順水推舟,配合將他給葬送了。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就這樣死了。”
跳腳之后,這個廣秀仙宗的最強底蘊,崇明道人冷靜了下來,沒有張狂,沒有威風,只是有些的落寞。
廣秀仙宗內(nèi),就剩他一尊金丹真人了,一旦隕落,幾千年的基業(yè),瞬間就會崩塌。
“這些狗東西,打斷了我廣秀仙宗的氣運。”
他情緒低落過后,又罵起了四大仙宗的金丹真人,沒有一絲同道之間的和氣。
這當然是有緣由的。
四百年前,廣秀仙宗正可謂是如日中天,門中有兩尊金丹真人坐鎮(zhèn),再遭逢絕世天驕陳二狗結成金丹,穩(wěn)固氣運,如火上澆油,何等鼎盛。
后來,就是陳二狗被謀劃,壞了根基,遠走邊地,門中另外一門金丹真人,壽數(shù)到頭坐化,讓他成了仙宗內(nèi)唯一儀仗。
直至今日,他年歲蒼老,金丹漸敗,其余四大仙宗打算重蹈覆轍,侵吞廣秀仙宗的基業(yè)了。
“破局?我得拉一個盟友。”
思來想去,崇明道人選擇了和陳生一樣的道路,那就是尋找盟友,穩(wěn)定秩序。
只是,四大仙宗隱隱一心,廣秀仙宗成了眼中釘,可沒人愿意拉上一把。
“不跟我做盟友,老子就和他同歸于盡。”
崇明道人心下發(fā)狠,再等下去,無疑是溫水煮青蛙,他不是沒有孤注一擲的魄力。
選擇任一仙宗,強行綁定盟友身份,在自爆金丹的威脅下,不信敢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