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聽老王妃的丫頭紅枝說了清韻園裡的事,不由火冒三丈。
那個衛(wèi)六娘,還真是沒完沒了,在船上時,闖到他艙房裡來,吞吞吐吐表心意,他已經(jīng)明確回絕了,事後反應(yīng)過來兩人是獨處,懊惱之餘只希望衛(wèi)六娘不會傻到棄自己的名節(jié)不顧。然而,沒想到,她真能做到這個地步。
進園子,踏石階,聽到他已經(jīng)聽熟的,柔和的卻不曾軟弱過的聲音,那個叫墨紫的丫頭應(yīng)該是唯一看到衛(wèi)六娘從他艙房裡跑出去的人,他警告過她的,如今她卻是幫了衛(wèi)六娘嗎?
因爲距離尚遠,聽不清楚。蕭維以爲必然是墨紫不守信用,將事情捅了出去,更是惱怒萬分。
墨紫站在茉兒和衛(wèi)六娘旁邊,當著三位強女人和裘三娘,其實這麼說的,“墨紫那日確實奉三奶奶之命,去二樓打聽何時開船。才走到二爺艙房門口,突然門就朝我打過來,閃避不急,就撞到了頭,眼前竟發(fā)黑,倚在門後頭根本走不了半步。直到二爺出來問我,那時才能站直了身。至於衛(wèi)六姑娘,我沒瞧見?!?
她在電光火石之間所作出的這個決定,卻是有充分理由的,衛(wèi)六娘和蕭二郎之間,讓她選一個得罪的話,她當然選衛(wèi)六娘,雖然女子追求喜歡的人,這種勇氣值得尊重。但,蕭二郎是抓著墨哥小辮子的。萬一,有一天她的身份被他識穿,新仇舊恨一起算,她小小丫頭可抗不住;而且,誰叫她答應(yīng)過蕭二郎呢,要是衛(wèi)六娘先求了自己,可能硬著頭皮,她也只好得罪位高權(quán)重的了。
所以,不管怎麼想,她必須撒謊,死不承認。
墨紫說沒瞧見衛(wèi)六孃的話,讓衆(zhòng)人出乎意料。因爲那茉兒指名道姓的,言之鑿鑿,所以大家以爲墨紫一定是看見的。
“你還瞧見別人了麼?”老王妃目光犀利,盯著墨紫。
那一位是唱戲的當家老旦,墨紫這個龍?zhí)讌s也是真龍潛海,神情間沒有半點瑟縮猶豫,裝作回想,頭歪了歪,再回答道,“沒看到有別人,只見了二爺。二爺跟我說,縣衙開倉放糧救濟玉陵難民,所以船一時開不了,要等等。我聽完就回去稟報給奶奶知道了?!?
蕭維上來時,就聽到衛(wèi)六娘身旁跪著的丫頭指著墨紫,大聲說她撒謊。他心中的火平息了一半。墨紫說話算話,倒是自己差點冤枉了她。
眼見額角流血的丫頭五指成爪,要去抓墨紫的裙子,蕭維冷冷出聲,“老祖宗,娘,玉姨,這是怎麼回事?”
墨紫本來要閃開的,見蕭二來了,茉兒也收回了要襲擊她的手,於是站定不動。小生的登場,是不是意味著她這個龍?zhí)拙团芡炅耍?
王妃看婆婆一眼,後者點點頭,承認是她把人叫來的。
“維兒,你來得正好。你自己說,當日在迎親船上,你可曾與衛(wèi)家六小姐在你的艙房中獨處了半個時辰?”兩個丫頭各執(zhí)一詞,也不好分辨誰說謊,如今兒子來了,王妃心想,問本人最直接。
蕭維寒星的眸子掃過跪著的衛(wèi)六娘。
衛(wèi)六娘本聽到蕭維來了,正眼巴巴望著他昂藏的身影,突然接觸到他眼中的寒光,心中一凜,低頭又開始啜泣。
墨紫卻看到衛(wèi)六娘雙頰紅了,還一路紅到頸子。也許,她是真喜歡上了蕭二郎。雖然在王秋樓的時候,因爲不確定蕭二郎的身份而矜持著,等發(fā)現(xiàn)他是需要高攀的王府公子後,就沒有了衛(wèi)家那邊的障礙,所以飛蛾撲火一般陷了進去。否則,爲何不惜自己的名節(jié)?
“我並非和衛(wèi)六小姐獨處,當時石磊也在艙中?!笔捑S的聲音冷極了,如十二月的冰刀子,直插衛(wèi)六孃的心。
衛(wèi)六娘剎那擡起臉來,面上滿是不信的神色,血色全褪,彷彿雪地之中一朵要凋零的白梅。她若是立時昏死過去,都不會有人驚訝。
這是什麼狀況?二對一的狀況!
茉兒和衛(wèi)六娘當然算一個,蕭維是另一個,而墨紫立場中立,就是第三人,這會兒,墨紫和蕭維先後否認了獨處事件,人們只能認爲衛(wèi)六娘和她的丫頭撒謊。不惜撒謊,也要賴在蕭維身上,這樣的話,衛(wèi)六孃的名節(jié)徹底完了。
“二……二爺?”衛(wèi)六娘終於打破長久的沉默,雙眼垂淚。
墨紫此時突然同情衛(wèi)六娘,碰上不肯認賬的男人。
“三娘?!崩贤蹂鷨爵萌镆宦?。
墨紫立刻警惕,這個時候叫裘三娘,是不是有點詭異?
“是,老祖宗?!濒萌锩ζ鹕?。
“你的這個丫頭不老實,我可否代你教訓(xùn)她?”老王妃一語又驚了所有人。
裘三娘皺緊眉,瞥一眼墨紫,她雖然不懂老王妃爲何要教訓(xùn)墨紫,但不能說不??!這裡不是孃家,是婆家,她不是嫡大小姐,而是蕭三的媳婦。開口的,是敬王府最高主母,她若拒絕,以後的日子恐怕就更不順心了,但她不想答應(yīng)。墨紫是她的丫頭,還是個聰明絕頂?shù)难绢^,自己喜歡同墨紫鬥智,別人卻有什麼資格教訓(xùn)?
裘三娘心思反覆中,蕭維說了話,正好替她解圍,可她心浮氣躁得再也坐不下去,站著看事情哪般走向。
“老祖宗因何要教訓(xùn)這丫頭?”蕭維也皺了眉。
“因爲她說了謊?!崩贤蹂鷽]發(fā)脾氣,但威儀渾然周身,令人不敢造次,“錢婆子,你上去給我掌那丫頭二十摑,我要看看,她仗了誰的膽,敢跟一羣主子撒謊,連眼睛都不眨?!?
“老夫人慧眼,我茉兒敢發(fā)毒誓,絕無半句假話,否則讓我一家死絕,我永世不得超生?!避詢赫f完,惡狠狠瞪墨紫一眼。
那麼恐怖的誓言一出,再加上老王妃要訓(xùn)人,風(fēng)向就又吹了回去。
墨紫聽老王妃對裘三娘說要教訓(xùn)自己時,已經(jīng)開始找原委,然後,很快就找到了。之所以讓老王妃認爲自己撒謊,並不是真的能看穿她和蕭二串通,而是串供的問題。她和蕭二沒有事先串供,導(dǎo)致之間出現(xiàn)了漏洞。
她說的是:她只看到二爺一人。
蕭維說的是:當時,石磊也在場。
無端端,少了一個,多了一個。老王妃聽得真仔細,一下子就覺得不對,不好找孫子的錯,就只好找丫頭的麻煩。
錢婆子上前來,墨紫仍是站直了,手一擺,道一聲,“且慢!”暗罵蕭二郎笨,想要賴帳也就罷了,害得自己還要跟著倒黴。
蕭維不知自己心裡爲何一怔,卻沒時間容他想,因爲墨紫繼續(xù)再說。
“老夫人,墨紫並未說謊,何故要打墨紫耳光?”寶貝不好打,打她這個便宜的嗎?休想!今天這謊,她非把它圓得滴水不漏不可!誰也別想找碴!
“你剛說你只看到二爺一人,可維兒卻說石大人也在,不是你撒謊,又是什麼?”老王妃見墨紫公然反抗,一張神情不動的臉有了火氣。這丫頭膽大包天了吧?
“墨紫倒認爲並不衝突?!惫凰现袥]錯,“許是衛(wèi)六小姐進二爺艙房的時候,石大人在??傻饶辖?jīng)過被門撞到時,六小姐和石大人已經(jīng)早走了吧。”
“二爺,你可記得衛(wèi)小姐出艙的時辰?”墨紫偏要抓老王妃的寶貝來當墊背。
“不記得了?!笔捑S看著墨紫。
墨紫笑了笑;當然,不是衝著蕭二笑的。就是本能的,某種小得意,不小心泄露一點點。
蕭維想,這丫頭還能笑得出來?
“狡辯!”老王妃氣得一拍桌子,手上的碧玉戒指敲到木頭,發(fā)出咚一聲,“茉兒分明親眼看到你了,若照維兒的話,石大人應(yīng)該還在艙中,你怎生能沒看見?”
那是因爲根本沒有石頭那傢伙杵在裡面,她當然沒看到啊。
墨紫嘴上說的,跟心裡的是兩碼事,“回老夫人,那就不是墨紫撒謊,而是茉兒的問題了。”
茉兒急喊:“我發(fā)了毒誓的,絕對沒撒謊?!?
“我沒說你撒謊。”墨紫心裡清楚,茉兒一開始就撒謊了,她當時從門後探出頭時,只有衛(wèi)六孃的背影,附近根本沒有其他人。
“你說你看到我瞧見你們了,那我問你,我當時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對方也是撒謊,她也是撒謊,但看各自逼真的本事。
“那個……太久了,我記得不太清楚,可你和三奶奶其他丫頭穿得不太一樣,挺舊挺素的裙子?!边@話,讓人聽著不太像撒謊,因爲實在。
“哦?你當時瞧見我整個人了?!蹦宵c點頭,有所悟的樣子。
“當然,不然怎麼記得你的裙子舊?”茉兒心想,怎麼賴得掉?
“那就怪了,那船二樓的廊道很窄,門一開,就能堵住通道。二爺,是你出了門,聽到門後驚呼的聲音,合上門後纔看見我人的吧?”繼續(xù)墊背。
“不錯?!笔挾€算上道,不過墨紫說得這部分是事實。
“那茉兒,你怎麼能看到我穿什麼裙子呢?新的也好,舊的也好,都是之前我們下船吃飯時,你瞧見的。如果我當時真看到六小姐的話,頂多能從門後露出頭來?!?
跳下來吧,這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