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狗，乙單的徒弟。
性子——惡劣。
脾氣——很差。
嘴巴——不講情。
功夫——沒見過。
乙單說，這孩子基礎(chǔ)功紮實(shí)，出身不錯，所以有點(diǎn)驕傲，不用理他就好。
墨紫就問，這位什麼出身，穿得破哈哈的，還有點(diǎn)驕傲？
乙單不答。
元澄說，此人得乙單真?zhèn)鳎坏┱J(rèn)主，不離不棄，堪當(dāng)大用。
墨紫又問，元大人怎麼不留著自己用？
元澄也不答。
從而，墨紫自己得出結(jié)論。丁狗，燙手山芋是也。乙單和元澄都搞不掂，推給了她，她是女人，身邊多個會打架的，總不能挑剔。
“喂，你聽到?jīng)]有？天黑了，女人不要到處亂——”跑字沒出口，腦袋上挨一記。
一顆小石子，掉下來，在地上打圈圈。
丁狗不可置信，真是大意失荊州，誰想得到這女人敢拿石子扔他！
“你太囉嗦了。”墨紫又連拋兩顆石子，這次，自然打不著他了。
贊進(jìn)今晚休息，丁狗來了之後，兩人夜間輪休。
“沒你們女人會囉嗦。深更半夜不睡覺，說什麼廢話。”丁狗掂著兩顆石，琢磨著是不是該扔回去。
“丁狗，你要覺得跟著我委屈，可以不跟。”彼此清靜。
“我拿錢辦事，替人消災(zāi)，一年內(nèi)保住你一條命，我自然會走。”堂堂大丈夫，保護(hù)一個女人，奶奶的！要不是他家窮，他纔不幹。
“丁狗，這名字是爹孃給你取的，還是你自己取的？”出身不錯的人，不會叫這樣的名字吧，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師父爲(wèi)了錢把命交出去，徒弟爲(wèi)了錢把時間交出去。可見，俠士也要先吃飽肚子。
“我自己取的，不過，想你一個女人也不懂，多半以爲(wèi)阿貓阿狗好活命。”丁狗哼一聲。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wèi)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wèi)芻狗。”墨紫轉(zhuǎn)過頭來，輕笑，“你是想向天地看齊，還是向聖人學(xué)習(xí)？可惜，你視他人爲(wèi)芻狗，自己卻爲(wèi)利而趨，豈非也是同類？”
丁狗面色大變，他沒想到墨紫竟看出了自己放在名字中的深意。出身大周沒落世家，自幼喜愛讀書習(xí)武，拜乙單門下，他不問世事變遷。此次接受這單任務(wù)，是爲(wèi)了賺取大妹的嫁妝，大妹早過了出嫁的年齡，爹孃既不捨她下嫁給無知的販夫走卒，門當(dāng)戶對的卻又嫌他家一貧如洗。身爲(wèi)長兄，無可奈何縮寫下，出來爲(wèi)人效命。可是，要他跟著一個女人，讓他糾結(jié)不已。心裡不痛快，面上也不掩飾，最好這女人趕他走，那任務(wù)也算完成，銀子照拿。
但她懂！
丁狗盯著她的笑臉半晌，“你怎麼知道的？”拿這個名字行走江湖，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是芻狗的意思。
“叫你丁狗，你就立刻回一記你纔是狗的眼神。”她曾經(jīng)用類似的眼神看過那些當(dāng)她是低賤人種的大求貴族，然後在心中默唸老子這兩句名言。
丁狗低冷著聲，壓下心中愕然，“沒錯，我當(dāng)你就是芻狗，你大可去跟我?guī)煾刚f換別人來，不過已經(jīng)付了的銀了我可不還。”
墨紫搖頭，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走，“老天爺和聖人都把我們當(dāng)芻狗，我不會高看我自己。既然不是你委屈，而我是芻狗，你是丁狗，那就這樣混一年吧。”
丁狗張嘴，合不攏。
墨紫去的地方，叫洗目臺，元府最高的位置，原本是元府牆外傍湖的山丘。這次重建，將它劃進(jìn)來的。
山丘無樹，貼了草坪，一條白石路，兩邊鑄銅枝燈，燈色不明，只照周圍方寸，悄然上攀。
墨紫踏上洗目臺，腳踩日烤色的大沙石，手觸怒火色的九方柱，掀起雪青色的風(fēng)幔，進(jìn)去熱氣撲面，原來中間一方坑，架大火盆，整棵枯樹當(dāng)柴。
李硯拿箸敲酒瓦，肘擱膝蓋，搖頭晃腦，閉眼唱道，“臨高臺，見銅枝挑燈暗，花金也瘦，待它朝來，雁落池拍水，賀主春秋齊名。”
這個老頭兒，想元澄做什麼呢？還要春秋齊名？墨紫暗道。解下披風(fēng)，往裡走，在偏角一處有酒無人的桃木桌前，輕巧坐下，自斟一杯酒。
她進(jìn)來的時候，除了閉著眼似乎陶醉的李硯，其他人都看見她了。不但不怪她擅自闖入，還多對她點(diǎn)頭微笑。
這不是元澄的又一場應(yīng)酬，而是他自己的“幹部會議。”墨紫應(yīng)邀入席，不過因爲(wèi)要等敬王府那邊的消息，晚來了一會兒而已。
李硯唱罷，捧場地挺多，掌聲之外，有人叫好。
元澄在首座，也拍手，不過看著同使力，無甚感慨。
金銀在次座，一身素白，珠光寶氣去盡，面容分外妖異華美。千兩百兩一左一右，古靈精怪的樣子已不復(fù)見，表情肅然。
李硯是個聰明老頭，見這曲臨高臺仍激不起對方的志氣，有些意興闌珊。
目光一反，看到墨紫，他眼珠子轉(zhuǎn)。在元澄身邊待得越久，他就越能感到此女對元澄的影響，或許，由墨紫來勸，能成就衆(zhòng)門管對大人的期許。
“墨哥來了。”老頭兒差點(diǎn)沒拍大腿跳起來，很大聲。
墨紫穿得是女裝，現(xiàn)在，大多時候，她都著女裝。
但李硯稱她墨哥，是因爲(wèi)這樣的場合下，她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一個能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尊客，豹幫這日清除內(nèi)憂，出自她的手筆，層層圈套，個個細(xì)節(jié)，由她佈置到無右挑剔。而她素衣送棺，無心有心，都喚起金銀對母國最後一點(diǎn)眷顧，才能來向大人問心中疑惑。鑰匙在她手裡，她只要願意，他們這裡每個人都會在這亂世中大放異彩。
“我來晚了，這席可是在散了？”墨紫本想悄悄來悄悄走，不知李硯鬼精的老頭兒要將她拉到風(fēng)眼裡去。
李硯仍高聲，“不晚，不晚。我們正說三國會談之事。大求早到了數(shù)日，南德晚到了數(shù)日，結(jié)果拖到昨日才正式開始談，卻半個時辰不到，南德使臣吳建甩袖而走。大擊宰輔李仁多留了片刻，出來也是面色鐵青，而今日，皇帝在朝上宣稱先過年後論和談之事，務(wù)必讓兩國貴客賓至如歸，我等正在猜，究竟發(fā)生了什麼。墨哥可要湊湊？”
墨紫起先婉拒，卻拗不過李硯堅持，垂眸想了想，說道，“恐怕是南德暴民作亂，朝廷情勢不妙，心浮而氣躁，一激就怒。”
張震道：“墨哥猜得不錯。大人剛得最新消息，南街國辰縣又有農(nóng)人揭竿而起，自組義軍，殺當(dāng)?shù)刎澒贁?shù)十人，加入義軍者已過萬人，此時和談，吳建猶如熱鍋螞蟻，哪能定下心來。”
“星火燎原。南德弊政過陋，百姓終不堪重負(fù)，反，也是遲早的事，不足爲(wèi)奇。”墨紫看著元澄，“大人可知，這吳建是何人？”
“吳建是吳太師的兒子。”元澄答她，“吳太師擅於權(quán)謀，吳建遠(yuǎn)不如其父。”
“與人較心智，最忌浮躁。大求大周如今定然已知亂民之事，大周還罷了，大求幸災(zāi)樂禍之餘，說不定想坐收漁翁之利，這不是老天給的，進(jìn)攻的好機(jī)會麼？”墨紫從大求的角度出發(fā)來想。
“所以我說，別人收，不如自己……”李硯來蹦?。
“李老，夜了，今日散罷。”元澄卻用這句話把老頭拽下來，已起身。
主人起身，自然沒有客人還坐著的道理。衆(zhòng)人趕緊離席，拱手辭禮。
李硯走過墨紫身邊，故意說道，“亂世之下，避無可避，唯有自強(qiáng)。墨哥，你說是也不是？”
墨紫謙笑不語。
李硯幾番遊說不成，一時嗚呼哀哉，背影都嘆息不絕。
千兩百兩走過來，耷拉著腦袋，“三公子，公子他這次是真?zhèn)牧恕！?
墨紫對這雙可愛的雙胞胎也只能勸慰，“大少何等堅韌的人，你們別擔(dān)心。”
“老將軍死不瞑目，而那些跟著他一起來請公子的人，讓大求剝皮砍肢，吊在桅桿上，簡直慘絕人寰。”說話老氣橫秋的，千兩是也。
百兩快意恩仇，“恨不得上大求的船去，將他們頭顱一個個砍了，再大卸八塊。”
金銀還是知道了那些玉陵將士的下場，墨紫長嘆，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金銀走了過來，看到她，還笑。雖然有些勉強(qiáng)。
“九九擔(dān)心你，我沒跟她說你捱了打，想來是姐妹之間心有靈犀。”修長的手，差點(diǎn)要碰到墨紫肩的時候，收了回去。
“幫我轉(zhuǎn)告，我會去接她過年……”墨紫在想，也許不是提水淨(jìng)珠的好時候。
“有話跟我說？”金銀看出她欲言又止。
“水淨(jìng)珠……你還想不想買？”墨紫問了，又自答，“算了。”
“怎麼算了？誰說我不想買？價錢不變，你有，就拿來。”金銀鳳眼邪動，“我就是做回楚毓，喜歡的東西還是會喜歡的。”
“做回楚毓嗎？”下定決心了？
“總有一些事，一些責(zé)任，是逃不掉的？”元澄站在墨紫身邊，“我們?nèi)齻€，不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有自己要做的事，但可以叫兄弟幫忙。”墨紫眸光主燈色照得溫和，“金銀也好，楚毓也好。貪官也罷，好官也罷，結(jié)拜的可不光是人名而已。”
“聯(lián)手嗎？”金銀笑了。
元澄看著墨紫，又看看金銀，“何恐天下大亂？”
是唯恐天下不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