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硝是一種從土壤中獲取的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鉀(KNO)。
這是一種天然的礦物質,在自然界中經過一系列複雜的物理、化學過程才能形成。通常來說,在一些長期存在有機物分解,且環(huán)境較爲乾燥的地方,如茅坑、糞池、陳年牆角之類所在,由於含氮有機物的分解和硝化細菌的作用就會產生硝酸,硝酸再與土壤中的鉀鹽反應,就有可能生成土硝。
總體而言,這種礦物質不太起眼,日常就能見到,但應用範圍卻很廣泛。
它是一種極爲優(yōu)良的鉀肥,也是一種可以清熱瀉火,利尿解毒的中藥材。同時它還可以用來製作日常小吃,比如中國宋代汴京的小商販,就會使用土硝降溫製冰,以調配夏日飲子賣給客人解暑。
甚至它還可以用來餚驢肉凍,是中國某地一道名菜的原材料。
但放在中古世代的曰本,土硝幾乎只有一個作用,就是結晶提純爲硝石,再用來配製黑火藥。
這時代黑火藥配方已經接近經典配方了,一硝二硫三木炭中,硝石已經佔比超過70%,是黑火藥原材料裡絕對的大頭,只是在中古世代的曰本,沒有硝土礦。
或者說,曰本僅有的幾處硝土礦,在十六世紀全都還沒發(fā)現,要直到十八世紀前後纔會開始開採,而且儲量極低,沒用多久就沒了。
所以,這時代曰本對土硝這種礦物極端缺乏,基本全靠刮茅房、牆腳,或偶爾在某個山洞裡能找到一些天然土硝,而這些方法獲取土硝極慢也極不穩(wěn)定。
至於進口,這時代的硝石,亞洲產量最高的國家是大明,但硝石在大明是受到嚴格管控的物資,嚴禁私人販賣,更別提出口了,甚至就是一直表現十分恭順的朝鮮想買,十次裡九次都會被拒絕,那曰本在中日貿易已經近乎斷絕的情況下,想靠正常途徑採購,基本屬於白日做夢,只能靠小規(guī)模走私,獲取更是極爲不穩(wěn)定。
因此,在曰本戰(zhàn)國時代,硝石非常貴,貴到什麼程度呢?
一石硝石要賣七百貫文,一斤硝石平均要三貫文,能夠一兩家農戶吃一年的。這還是低價時期,高價時一石千貫也有過,一般人看看價格就要頭暈目眩。
在中古世代的曰本,“一兩金沙一兩硝”並不是開玩笑的話,就真是這麼貴。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會兒鐵炮纔剛剛興起,海外硝石輸入還沒跟上,大部分時間你就是有錢想高價買硝石,也沒地方可以買。
現在丹羽長秀就遇到這問題了,他的主公織田信長剛剛組建了尾張國第一支鐵炮足輕,列裝了三百支大口徑鐵炮,還在戰(zhàn)鬥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他身爲目前內政方面的大頭目,需要保證這些鐵炮不會成爲燒火棍,能夠正常開火。
也就是說,他需要在硝石又貴又難買的情況下,弄到大量的硝石,以配製足夠多的火藥。
那三百名鐵炮足輕,以每人每次戰(zhàn)鬥配發(fā)一斤火藥來計算——這已經壓縮到極限了,這時代想把鉛子發(fā)射出去,需要和鉛子重量基本相等的發(fā)射藥(此時黑火藥還較爲原始,以後纔會達到1:2的發(fā)射效率),那以每次約37克鉛彈(含小彈丸)算,每開一槍需要約30-40克老式黑火藥,一斤火藥也就夠開十幾槍,大約能提供三四分鐘的遠程火力,而這點射擊數量,能不能完成一場戰(zhàn)鬥都不好說,確實已經是最低消耗了。
所以,就算以最低消耗來計算,每次戰(zhàn)鬥也至少需要消耗兩百斤硝石,更別提發(fā)火藥、製作火繩同樣需要大量的硝石。
這還是一次低烈度戰(zhàn)鬥,萬一某場戰(zhàn)爭曠日持久,來上三五次乃至十幾次戰(zhàn)鬥都難分勝負,萬一敵人籠城不出或是己方被敵人堵在城裡,需要長時間天天放槍放炮……這就沒法算了,搞不好兩三千斤也打不住。
此外還有日常消耗,鐵炮足輕也不可能只重複裝彈瞄準等訓練,隔一陣子怎麼說也要讓他們開幾槍練練手,日積月累這也不是個小數目。
甚至更可怕的是,織田信長並不滿足於三百支鐵炮的規(guī)模,他還想繼續(xù)擴充鐵炮足輕數量,那消耗量還要再翻番。
綜合算起來,織田彈正忠家對硝石的需求量真的很大……
丹羽長秀折騰了三天,人就麻了,感覺這哪裡是三百支鐵炮啊,這是三百個活祖宗——之前戰(zhàn)鬥就消耗過一批硝土了,他又連續(xù)下令把尾張下四郡的茅坑牆角又颳了好幾遍,再加上原野從渠道收集到的硝土,最後才提煉出五六百斤硝石,根本完不成織田信長要求他至少儲備三千斤火藥的命令。
三千斤火藥放到現代連個屁也不算,放到曰本中古世代,這就真要了命了,畢竟未來加藤清正受命侵略朝鮮,四處搜刮,咬碎了牙也才湊出一萬斤火藥,時間再倒推三十年,以尾張下四郡這點地盤要弄出三千斤,真的很爲難。
只是以織田信長的孤拐性格,從來不在意這些麻煩,他待近侍家臣極其優(yōu)厚,所以只要他下了命令,近侍家臣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完成,如果完不成就別怪他翻臉不認人,脾氣開始不好。
於是丹羽長秀去交任務三天捱了六頓罵,被迫把所有中級奉行招集起來集思廣益,結果所有人都沒辦法,紛紛感覺前途一片灰暗——買買不到多少,還賊貴,茅坑也不是今天刮完明天又能生土硝的神器,他們實在想不出怎麼完成任務。
幾次三番下來,織田信長都沉不住氣了,硝石的庫存和產量,關係到織田彈正忠家的安危,更關係到他未來組建更大規(guī)模鐵炮部隊的設想,絕對無法輕忽,乾脆親自出面督促,把所有中層奉行都召集在一起,非逼他們拿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不可。
衆(zhòng)人回以沉默,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著地板看,生怕被他當成了出氣筒。
原野也混在裡面,坐的位置離織田信長還很近,只是他也望著地板,仔細研究木板紋理,一樣不說話。
織田信長斜歪在最上首,等了半天,拿著扇子敲打手心,一下比一下重,面色也越來越不耐,最後重重一敲案幾,忍無可忍了:“都說話,在這裡等著吃飯嗎?!”
丹羽長秀一哆嗦,暗歎一聲,硬著頭皮往外挪了幾下,低聲道:“主公,確實沒辦法了,目前我們只能蒐集到這麼多,不如……再等一段時間?”
織田信長探身拿著扇子就給了他腦袋一下,罵道:“蠢貨,明天敵人來了,你也讓他們再等一段時間嗎?!”
丹羽長秀不敢躲,只能拿腦袋硬頂扇子敲擊,艱難道:“確實沒辦法了,主公。界町、島津那邊也沒有大宗硝石,所有豪商我們都問過了,只能等明年的新船。”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茶屋幾位也保證過,以後會多考慮從海外購入硝石。”
“在尾張真找不到土硝?”織田信長不太想命脈受制於人,還是想自產自用,同時沒上過地理課,不信尾張會沒有土硝,又敲了丹羽長秀的腦袋一下,“混蛋,你真的認真找過了嗎?”
“真的認真找過了,主公,所有能收集到的土硝,已經全部收集完畢。”丹羽長秀伏身在地,被打得一點招也沒有,“屬下辦事不利,請主公責罰。”
現在的織田信長還是講點道理的,眼見丹羽長秀都準備認罰了,知道他確實盡力了,是真的沒了辦法。只是他十分不甘心,現在弄到的這點硝石,一年下來連次大仗都打不了,更別提他還想再把鐵炮隊伍擴一擴。
他又挨個兒把在場的奉行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到“鶴坐雞羣”的原野身上,越看他越不順眼,擡起手來就打算也給他兩扇子撒撒氣,只是突然記起他是來幫忙的,不是能隨便打罵的小姓,便沒好氣道:“你,對,就是你!連酒也不敢喝的那個傢伙,你不是經常能弄出點新花樣嗎?你就沒想出什麼好辦法?”
“沒有,殿下,短期內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原野直接回了一句,不過“短期”兩個字讀音重了點。
“短期內沒辦法?”織田信長愣了愣,“時間長一點你有辦法?要多長時間?”
“一年吧!有一年時間我也許能試試!”原野平靜說完看他又要發(fā)怒,趕緊又補了一句,“不是等明年新船,是在尾張自產硝石。”
織田信長又愣了一下,但只要能解決問題他態(tài)度立馬就開始好轉,直接把扇子收了起來,但嘴上還是罵道:“你這傢伙怎麼不早說?我不是已經付過你工錢了嗎?”
原野看了丹羽長秀一眼,不想和他交惡,解釋道:“我只是能試試,也沒把握一定能成功,所以……不好說。”
織田信長開始感興趣了,認真起來,正經問道:“你打算怎麼試?”
“只是一個粗淺的想法,也許硝土尾張不是沒有,只是和別的石塊泥土混合在一起了,也許我可以試試能不能把它們分開。”原野沒打算老實交待怎麼種硝的技術,而且目前也不確定種硝是否可行,說話留的餘地很大,“當然,這種想法有些……太過新奇了,完全沒有先例,可能只是我在胡思亂想,所以我無法保證什麼,確實不太好說。”
“新奇倒沒什麼。”織田信長不是老派人物,對有沒有先例根本不在乎,更是財大氣粗,略微一想就同意了,“你儘管去試吧,無非就是一點錢財而已,讓萬千代(丹羽)支給你。”
“錢不需要多少。”原野也沒打算坑他,只是順便想要點東西,直接道,“只是真要嘗試的話,我需要一塊土地,非常大的一塊土地,至少要有幾百町,最好上面還要有些人手。”
“土地?幾百町?人手?”
在場的所有奉行瞬間都擡起了頭,開始注視他,目光謹慎、懷疑又微妙,而織田信長也遲疑起來,沒了剛纔的豪氣。
原野不是他的家臣,沒向他效忠,直接讓他當莊頭代官不合適,那可是個肥差,相當於一地之主,更事關重大。
至於直接給他就更不行了,他的近侍家臣現在還都在領年俸,沒有一個擁有知行領地,原野要是先拿到了,本身還沒什麼奇功大功,根本無法服衆(zhòng),麻煩事很多。
室內一時寂靜,直接冷場了,原野也不意外,“一所懸命”嘛,土地沒那麼好拿,他有心理準備,只等織田信長的家臣們和他開始bat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