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無聊,只拿了一卷書來打發辰光,去白昭媛那里坐了坐,問過安也就散了。皇帝晚上翻的是榮昭儀的牌子,天還未擦黑,郁華心想閑著也是閑著,又聽說御花園后邊有一小片地方的美人蕉開的正好,就對娥眉幾個說:“咱們出去走走。”
郁華這次特地帶上了晚棠,這樣美貌的丫頭,別說是在宮里,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是當家主母們或防范或收買的對象。
“伺候我之前你是伺候太妃的,那伺候太妃之前呢?”郁華隨手攀折了一枝芍藥,不咸不淡地問道。
“回才人的話,伺候太妃之前奴婢是伺候周婕妤的,奴婢粗笨,婕妤嫌奴婢不夠伶俐,便將奴婢打發到南宮那邊伺候太妃。”
“不,你不是粗笨,你是個難得的美人。”郁華邊說邊饒有興味的看著她,晚棠聽了忙規規矩矩行禮道:“奴婢實在不敢自負容貌……”
“郁姐姐好大的架子。”晚棠話還未說完,遠遠便聽見一個甜美的女聲,那聲音有如空山玉碎,聽著美好清冽。
綠水見此,忙先扶了晚棠起來,待那女子走近,又齊齊行了禮。
“筠兒這里見過郁姐姐,郁姐姐萬福。”
“妹妹快快起來。”
陳筠于是便笑著站起身,她手上染著鳳仙花汁,襯得一雙玉手纖纖。“姐姐怎么在這里就教訓上了奴婢,這人來人往的,難免惹人非議。”
郁華微微一笑,只是避開這話不提。“八子怎么獨自來賞花,也不帶幾個服侍的人。”
“不過隨便走走,不比姐姐,走到哪里都是好大的陣仗。”
“筠兒這話說的不對,身為天子嬪妃,言行舉止都是皇家的體面。雖說你只是出來看花,可身邊一個婢子也無,總是失了天家體面,未免顯得小家子氣。”
“姐姐教訓的是。安定侯府的好教養,從姐姐身上就足夠窺得一二了。”
“陳八子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宮中時日漫長,妹妹若是有心,閑月閣隨時都為妹妹敞開。”
“你我兩家是世交,日后少不得要來叨擾姐姐。姐姐慢走。”筠兒說罷福一福身子,郁華沖她一笑,便轉身走了。
晚棠神色仍是惴惴的,郁華用余光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放心,我從不是個苛刻的主子,只要你不跟著外人一起來算計我,我不會虧待你。”
沐浴時房里只留了綠水跟娥眉伺候。綠水低聲問郁華:“小主不準備把晚棠打發走?”
“不過是個長得漂亮的丫頭,也不算什么。這宮里美人多了,多一個少一個的,不都是一樣要防著。”
綠水聽著,便微微嘆息了一聲。
宮里的夜晚似乎格外寂靜,也格外漫長一些。郁華想到從前在家的時候,房里七八個丫鬟除了綠水幾乎個個都是活潑性子,幾個姐妹雖然不特別親近,但是也不會刻意去算計彼此,哥哥房里的兩個通房丫頭對郁華這個四小姐極盡討好,后來大嫂沈氏進門,沈氏出身簪纓世家,性子溫和守禮,對自己這個小姑極好。
搖一搖頭,這樣的事還是不要再想了。
又過了兩三天,皇后召了各宮妃嬪到泰坤宮說話,回宮之后祥寧宮上上下下的就開始收拾了。
郁華進屋的時候神色還算自然,娥眉確是一進屋臉就沉了下來,很是委屈的樣子。
“可是誰沖撞咱們小主了?”綠水見此忙把娥眉拉到一旁,低聲問到。
“要只是誰沖撞咱們小主倒還好了……”
“你們兩個過來說話。”娥眉剛開口就被離著不遠的郁華打斷。落雪幾個不知情,長秋的神色微有些不安,主子不高興,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晚棠因著前幾日郁華的一番敲打,如今一味的做小伏低,落雪是個憨厚的,只想著小主今天是怎么了,雖然臉上淡淡的顯不出什么,但是娥眉姑娘一進來就黑著個臉,整個閑華閣的氣氛都是陰沉沉的,可別是小主得罪了什么人,這宮里的娘娘們可沒有幾個是好像與的。
“小主,連趙良人都要跟著去行宮避暑,小主怎么就去不成呢。”
到底還是娥眉忍不住先開了口,這一開口不要緊,綠水并著落雪幾個都是大吃一驚。
“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就是天意,天意如此,謝恩便是,別沒得失了分寸。”郁華神色仍是淡淡的,沒有半分惱了的意思,晚棠心里想著,自己這位主子這樣沉得住氣,日后應當不會只是一個末流的宮嬪:至于如今嘛,不是自古有句老話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嗎。
“小主今天起來的早,要不要再去困一困。還有剛剛御膳房送了一份水晶琵琶,一份西瓜冰碗,還有一份枸杞銀耳百合羹,都一應放進冰窖里了。”長秋解圍似的說道。
“我知道了,明日白昭媛她們就要啟程,晚上我去光華居一趟,趙良人那里也少不得要去坐坐。娥眉你陪我去,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我要好好磨一磨。”
“是。”娥眉面上還是有些郁郁,落雪幾個早已由綠水吩咐著忙開了,郁華揚一揚臉對綠水說,“把我的琴拿來。”
那琴還是郁華親娘留下的東西,又叫杜鵑秋落;已有將近50年的歷史。相比下來郁華其實更喜歡琵琶的明烈剛勁,然而我朝多以琴為雅音,琵琶雖好,但就如芍藥之如牡丹,少了那一味正色在里頭。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聽說司馬相如最終還是負了卓文君的。只留千古的鳳求凰和訣別書。
然而比起哀怨苦悶,郁華此時更多的是擔憂。皇帝是否已經厭棄于她,若是這樣,那厭棄的原因又究竟是什么,若非如此,為何又不帶她去承平行宮。話說回來,她侍寢兩次,一次是在皇帝的乾坤宮,一次是在自己的寢宮,兩次都沒有什么差錯,她的容色也好,繼承了母親的眉眼與父親的輪廓,雖嫵媚不及筠兒,亮麗不如趙良人,然而卻自有一番富貴怡人的氣度。
“想什么這么入神,連彈錯了兩個音節都沒有知覺。”
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郁華一個機靈,忙忙站起來行禮,又斥道:“皇上進來也不通傳一聲,誰縱得你們這樣沒規矩。”
“朕才去瞧了瞧白昭媛,在閑月閣外頭的時候隱約聽見琴聲,怕擾了你,便沒叫他們通傳。”
郁華低頭微微一笑。“讓皇上見笑了,臣妾技藝實在粗陋。”
“從前皇后無事時也愛彈上幾曲,后來宮里妃嬪多了,瑣事也多,慢慢的也就不彈了。”
“皇后娘娘要操持整個后宮,哪能像臣妾這樣閑散。”
“你剛剛彈的是《鳳求凰》?”
“皇上好耳力呢。”
晚棠往案幾上擺了幾樣點心,郁華又道:“把那水晶琵琶和西瓜冰碗也拿來。”
“臣妾這里沒什么稀罕吃食,皇上不要嫌棄才好。”
“朕早就說過,你這沒有小廚房,朕不會拘著這些。”又道:“你這里有沒有棋子,咱們對弈一局可好。”
落子便無悔,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郁華執著一枚黑子欲下不下,半晌笑道:“臣妾輸了。”
“你心里不夠安靜。”
皇帝抬頭看著郁華,他的眼神溫柔沉靜,郁華一個愣神,心想,這樣的男子,他若不是九五之尊,他的溫柔一定會讓人踏實吧。
“你一定是在想著,為什么朕不帶你去承平行宮。”
郁華收拾棋子的手停了一下,正色道:“郁華不敢,圣意便是圣意,郁華不會隨意揣測。”
皇帝頜首,道:“朕很喜歡你的穩重,你放心。”
“是。”
“朕要去瞧瞧皇后,明日啟程,皇后的意思是趕在中秋之前回來,宮里的事朕交給了賢妃照管。你好生歇著吧,前兩日內務府送來一批新的首飾,朕覺得那個絞絲銀鐲和一塊羊脂玉雕成海棠望春花樣的玉佩都很襯你,雖不是什么名貴物件,你就當拿著賞玩。”
說了皇帝身邊的九寧捧了一個小小的盒子上來,那盒子是拿金器打造,上面嵌著東珠,又雕著萬字不到頭的花樣,郁華便道:“這個盒子倒是好看。”
“這盒子并盒子里的東西都是你的,你喜歡就好。素來女子清高不喜金飾,嫌它們粗淺俗氣,朕倒覺得大多數都是故作風雅而已。朕先走了,你也好好歇著吧。”
“是,臣妾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