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迷蒙的雨霧,蕭公望動了動腳趾,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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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宿在了方氏院里。方氏有一副白嫩玲瓏的身子,又愛穿艷色,那煙霞兩襠上繡著艷麗的牡丹花,花上雙蝶偏停落在最高聳的那兩處,亦是玲瓏可愛得很。
只可惜,這玲瓏的方氏事事皆巧,卻唯獨(dú)不大會服侍人著衣。今日便是由她幫著蕭公望穿的履,如今站得久些,蕭公望便覺得腳趾頭有點(diǎn)不得勁兒。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而已,一個妾罷了,又不好要求她太多,只消服侍得他榻上歡心,旁的他也不強(qiáng)求。
幾片雨線掃進(jìn)傘下,落在衣襟上,蕭公望捏了捏袖子里的手指,指尖似還殘留著昨晚的旖旎,忽見前方廊下走來一個有些年紀(jì)的婦人,正是蕭老夫人身邊最得用的管事嫗苗嫗。
立時,所有綺思雜念盡皆隱去,蕭公望攏了攏衣袖,端然看向前方。
“郎主安好。”苗嫗行至蕭公望身前五步前站定,躬身行禮。
蕭公望擺擺手,笑若春風(fēng):“嫗請起,不知母親可起榻了不曾?”
苗嫗恭聲道:“稟郎主,老夫人才醒,只怕今日會遲些去前頭。老夫人特意叫我出來說一聲,請郎主先去前頭待客。”
蕭公望聞言,面上便涌起了一層喜色,欣然道:“如此便好。母親今日能出來坐上一會,我自歡喜不禁。”
苗嫗亦是滿面含笑,躬身道:“我在這里先祝郎主長命百歲。”
蕭公望親手上前虛扶了她一把,復(fù)又叮囑道:“你且回去稟報母親,就說兒先去了,請母親慢些過來。”
苗嫗連聲應(yīng)是,蕭公望便撐著傘,滿臉笑容地跨出了院門。
自從太子被刺、李樹堂身亡的消息傳來后,蕭老夫人的身體便一下子垮掉了,以往還能坐在蒲團(tuán)上誦上半日的經(jīng),如今卻是每每精神不濟(jì),能坐上一個時辰便是難得的了。
今日是蕭公望壽辰,他很希望蕭老夫人能出來與各家夫人們見個面、散散心,也算是借著這么一件喜事,將連日來籠罩在府里的那種不安的氛圍消去幾分。
如今聽聞蕭老夫人會出席壽宴,蕭公望的心便完全地放了下去。
他撐著傘,緩步行出院門,身上的竹青長衫與外頭的玄色薄氅重疊起伏,博袖寬襟被微風(fēng)拂動,袍擺上印了幾痕雨漬,越顯得青衫落拓,襯著這洇滿天地的煙雨,仿若五柳先生筆下的那副《煙雨圖》到了眼前。
雖然年紀(jì)大了兩歲,但不得不說,蕭繼的那身好皮相,泰半來自于乃父,而蕭公望以四十有三之年,仍舊風(fēng)采出眾,也難怪總有美人投懷送抱了。
由后院行至前院大花廳,一路上人跡漸多,人聲亦漸漸喧囂起來。那花廳占地雖大,卻也容不下這許多的賀客,且今年來的人又特別地多,故在花廳的前頭,又搭設(shè)了一間碩大的彩棚,彩棚的四角置了精致的瑞獸銅熏爐,里頭分別點(diǎn)著四款篆字“瑞壽禧年”玉華香,其芳香蘊(yùn)藉、一爐承春,最宜于醉筵醒客。
只從這香方便可知,如今的蕭家,雖與百年士族相去甚遠(yuǎn),卻也開始有了幾分大族的樣子。至少蕭家的人已經(jīng)能夠分得清筵上用香、清談用香、靜室用香的各種不同,僅此一點(diǎn),便可知這幾十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讓蕭氏離著名門郡望這個目標(biāo),越加接近了起來。
蕭公望面上的笑意又?jǐn)U大了一圈,眸中帶了幾許滿意之色。
他看見了人群中的蕭繼。
蕭繼穿著一身鴉青大袖長衫,腰上是一條深青織錦繡金線博帶,發(fā)上則是一頂并不張揚(yáng)的緇布冠,正笑著與周遭的各家郎君寒暄。
他本就身量修長、容顏俊美,又穿了這樣一身素凈而又不失華貴的衣裳,立在一群朱衣藍(lán)衫的郎君中,越發(fā)顯得出挑得亮眼,一眼看去,便能立時望見人群中的這位俊郎。
青布傘下,蕭公望的眉眼一派舒和。
蕭繼很快就要過郡議了。到了那時,他們蕭家便是一門三在仕,在郡中的位置也會越發(fā)穩(wěn)固,往后的日子自是越加順暢,至于那些陳年舊事……
蕭公望的臉上有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一個月前,在收到了那句神秘的口信之后,他已經(jīng)完全地放下心來了,甚至就連李樹堂的死訊所帶來的緊迫感,也因著這句口信而盡皆消失。
只是,這件事委實太過于神秘以及古怪,而那個全身都裹在披風(fēng)里的人,也委實有些嚇人,直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人有種渾身汗毛倒豎的感覺。
“此事,君知吾知,天知地知,僅此而止。”一個多月前,在遁入黑暗之前時,那個裹著披風(fēng)的神秘男子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蕭公望執(zhí)傘的手握緊了些,指節(jié)微有些泛白。
即便是月余之后的此刻,在這南方微雨的溫暖時節(jié),每每想起那個男子陰惻惻的語聲,他的后心都會發(fā)涼。
“父親,您來了。”一道動聽的聲線傳來,拉回了蕭公望的心緒。
他舉眸看去,便看見了蕭繼那張肖似自己的俊顏。
“是啊,為父來得遲了,方才去看你祖母去了。”蕭公望笑著和聲說道。
壽星公駕臨,自是立時成為了眾人矚目的中心,待見蕭公望以郡相之尊,卻獨(dú)自撐著把傘踏雨而來,也不需人服侍,就這樣款步前行,又聽聞他是先去給老母請安的,諸人不由地便都覺得,這位蕭氏郎主,實在很有一股子誠樸坦蕩、舒展平和的氣韻。
場中先是安靜了片刻,旋即便有恭維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蕭公堪稱名士啊,行跡疏拓高蹈,實叫人敬仰。”這是恭維他的風(fēng)度的。
“事母至孝,待客至誠,郡相可為我等典范哪。”這是恭維他的行止的。
“明公之姿如映吾身,又有雛鳳蹈清影,蕭公大慰矣。”這是恭維他生了幾個好兒子的。
總之,這一刻的蕭公望身邊,不只圍滿了賀壽的賓客,更是聽了滿耳諛詞。偏那些恭維還都披著層風(fēng)雅的外衣,一群人比著詞藻、比著語句,變著法兒地說著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