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凝目看去,卻見這位杜家四郎君、廣陵守將杜光武,生著一張平凡而內秀的臉,沉穩端凝,手中兵器乃是一桿火尖槍,此刻,那槍尖顫巍巍所指之處,正是秦素。
“廣陵軍聽令,圍住他們!”杜光武沉聲喝道,手中長槍一擺。
立時,足音重重、鐵甲蕭蕭,卻見那鐵騎之中已然行出一隊步卒,個個鐵甲長戈、鐵盔覆面,迅圍向秦素一行人。
英宗虎目一張,手中長槍擺動,正待迎敵。
驀地,他的身后被人輕拍了一記,旋即,便是一道極輕的語聲響起:“先生稍安。”
英宗微微一怔。
那是旌宏的聲音。
便在這一語和一怔之間,那隊步卒已然將秦素等人團團圍住,鐵甲與兵器摩擦之聲急急響起,仿若驟雨般敲打在每個人的耳中。
很快地,這隊軍容整肅的步卒便圍成了一個圓陣,此陣以秦素等四人為中心,一圈圈的士卒如一環又一環黑色的水波,向周遭四散開去,足有二、三十層之多。
金御衛的槍陣與箭陣皆是凝而不動,中元帝亦微張雙目,注視著此間情形。
便在此時,那圓陣之中,驀地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號角。
“嗚——”紛飛的大雪與雨線之中,蒼涼的吹角聲似風低吟、如鶴悲唳,拂過這一片甲衣與刀劍織成的海洋,仿若那漫天大雪亦在這聲音里停頓了片刻。
吹角征鴻起、寒光照鐵衣。
角聲寒徹,在這天地間回蕩不息,便在這角聲之中,杜光武驀地將長槍一擺:“變陣!”
剎時間,角聲轉疾、軍鼓如雷,在一陣整齊的踏步聲中,那團團圍住秦素等人的圓陣,竟是由原本的正面朝里、刀槍向內,轉為背朝中心、刀槍對外。
場中形勢,陡然驟變。
當那鐵甲金戈轉而對準了周遭的金御衛并杜氏府兵之后,秦素的這一方,不期然地便多出了一支訓練有素的鐵軍護衛,而那大批杜氏府兵之中,卻少掉了一大塊。
片息之間,強弱立轉。
所有人都被這情形驚呆了。
秦素彎了彎唇,側望向了騎在馬上的杜光武。
“原來是自己人。”英宗笑道,放下了長槍。
旌宏的神情卻極為沉肅,低聲問杜光武:“怎么此時才來?沒接到我的信么?”
“接到了。”杜光武騎在馬上,目視前方,語聲很是淡然:“但父親也同時收到了秘報,我只能將計就計。”
旌宏皺起了眉,轉看著前方巨駑,目中隱有憂色:“那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我等詐降隨你走便是,屆時可出奇不意殺了杜驍騎,定下勝局。如今你擺上了明面兒,兩軍對峙,我方并不占優。”
“此法行不通。”杜光武仍舊沒去看她,視線緊緊凝在杜氏府兵的軍陣之中:“我父極其精明,絕不會以身犯險,他根本沒有活捉你們的打算。公主殿下或可留得一命,而你們三位,就算詐降,也只能呈上尸身,他才會相信。”
旌宏聞言,面色越沉肅,靜默片刻后,方不屑地“哼”了一聲:“杜狗果然不好糊弄。”
方才一聽馬蹄聲急,她就知道出問題了。她很清楚,廣陵軍此行只有二十余騎,余下大部分皆是步卒,如果來的是增援的廣陵軍,動靜不會那么大。
果然,來者竟是杜氏府兵,這委實叫人吃驚。
此時,杜光武已然立于秦素等人身畔,目注前方,面色平靜,就仿佛那黑壓壓的大軍根本不存在。
秦素看著他,心下漸漸生出感慨。
這就是所謂的大將風度罷,千軍萬馬在前而面不改色、指揮若定,這杜光武真是非同一般。
此刻,在遠處的石階之上,秦彥柏與阿蒲的眼中,卻是同時涌出了難以名狀的怨恨。
他們再也沒想到,分明已然處于弱勢的秦素,居然在眨眼之間,又添強援。
阿蒲用力地咬著嘴唇,藏在袖中的手幾乎將錦巾扯爛,面上的怨毒與嫉恨,幾乎再也無法遮掩。
秦彥柏的面色比她還要怕人,鐵青中泛著白,嘴唇紫脹,卻是被他自己咬破了傷口,口角邊盡是瘀血,模樣十分瘆人。
“老四,你在做什么?!”短暫的震驚過后,杜驍騎已是喝問出聲,馬鞭直直指向了杜光武,“為何變陣?”
杜光武白馬長槍,肅立于秦素身側,疾風掠起他盔頂的朱纓,獵獵如旌旗招展,在大雪中張揚飛舞。
“兒,正在護駕。”他向著杜驍騎說道,語氣仍舊是平素的恭謹。
杜驍騎面色鐵青,怒目看向他:“你瘋了么?”他說著將馬鞭指向了秦素,厲聲道:“你看清楚,此女乃叛將之妹,就算你要護著公主,那也是前頭的那一位。”
他的馬鞭遙遙指向前方,卻是朝向了阿蒲的方向:“那才是晉陵公主,而此女乃逆賊。你搞清楚了再下令。”杜驍騎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一臉地怒火中燒。
杜光武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嗤笑道:“父親是不是老糊涂了?兒身邊的這一位才是真正的晉陵公主,至于那個人,”他看了看遠處的阿蒲,銀盔之下,面如寒冰,陡然拔高了音量:“彼,乃趙國奸細!”
這一聲,他是運足了中氣,洪亮如鐘,竟在廣場上激起了一片回音。
一時間,眾人的耳畔俱皆回蕩著:“奸細——奸細——奸細——”的余音,久久不散。
阿蒲此時正打算站去中元帝的身旁,一聞此聲,她立時腳步一縮,面色慘白,以眼尾余光打量著中元帝的神色,目中隱著幾許驚恐:“父皇,兒臣不是奸細。兒臣是父皇的女兒。”她小心翼翼地解釋了一句,面上現出委屈的神情,那雙秀氣的眼睛里,已然盈滿了水光。
“嘖嘖”,身旁傳來了極微的咂嘴聲。
阿蒲轉看去,便看見了大皇子那張不陰不陽的臉。
即便他只字不語,可他眼神中的鄙夷,卻是根本不加掩飾的。
阿蒲的雙頰立時一陣滾燙,臉紅得如欲滴血,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垂下了頭,再不敢往中元帝的身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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