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隨著李密稱帝,再加上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城中倒也出現了一派太平景象,不過李密卻仍是無法高興得起來,中原雖然有洛口等幾個大倉儲存的糧食,可是要是不能恢復生產,安置流民的話,終究是會坐吃山空的。
“皇上,王將軍回來了。”皇宮御書房內,內侍的稟告聲讓李密回過了神。
“快召。”李密擡起了頭,連忙道,王伯當是他的心腹愛將,很多事情他會瞞著其他人,卻不會瞞王伯當。
不過一會兒,王伯當便進了御書房,不過他的臉色仍舊蒼白得可怕,當日他被殺紅了眼的裴元慶一路猛追,差點就留在河北迴不來,全是靠著身邊親兵捨命相救,才僥倖逃得一命回來。
“伯當,你的傷可好了些。”李密讓人爲王伯當搬上座椅後,卻是關心道,他手下能用的大將不多,王伯當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多謝皇上關心,末將的傷沒有大礙。”王伯當回道,接著說起了他當日在河北的見聞,“皇上,北府軍士卒強悍,如今河北各路賊軍已是被他們剿滅得差不多,開春時百姓已經開始耕種。”
王伯當的話讓李密一陣心煩意亂,如今隋室除了李淵那裡的那個傀儡小皇帝,實際上已經倒掉了,各地原本的官府,要麼自立保身,要麼索性和附近的賊軍勾結,現在各地稱王稱霸的不知道有多少。
中原一帶,雖然名義上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是實際上真正爲他所掌控的地方不多,那些在地方結寨自保的豪強和佔山爲王的賊軍不在少數。
李密自己心中清楚,他雖然 第 284 章 儉,原本洛陽皇城裡的各種用度被他削減了大半,便是如今出行,雖然說是聲勢浩大,但那也只是因爲調動了禁軍隨行護駕的關係,哪像過去楊廣出行時,宮女內監隨行,香花灑道,紅毯鋪地那般奢侈。
“草民王世充參見皇上。”王世充在涿郡受的毒傷得孫思邈之治,其實大體已經好了,雖然孫思邈有兩三年內不得妄動刀兵之語,但也不至於王世充像現在這般有氣無力,好似沉痾在身,隨時會死掉一般。
李密從車上下來,看到面前被隨從攙扶著行禮的王世充,臉上一笑,卻是快步走了上前,一把扶住了王世充道,“王將軍真是多禮了。”說罷,卻是在隨行官員裡驚愕莫名的目光裡,和王世充一起進了府邸。
被李密攙著,王世充不由暗罵李密無恥,這分明是千金市馬骨,李密倒是讓他陪著演了一出大戲給天下人看,用不了幾天,恐怕滿城就都是李密禮賢下士的傳言了。
王世充府邸外,看著李密親自扶著王世充進去,那被魏徵派來的緹騎沒有再停留,直接回去稟報了。
玉清觀,魏徵得到緹騎回稟的消息沒有多久,潘師正便回來了,消息向來靈通的潘師正自然也知道了李密去了王世充府上的事情,而且他知道得更加詳細。
“李密封了王世充爲鄭國公,還真是捨得下血本。”聽完潘師正從那些在李密朝中爲官的世家門閥的家主們打聽來的消息,魏徵不由冷笑道。
“李密當然捨得下血本,現在中原各地,結寨自保的地方豪強可不少,他想要出兵一一掃平,卻又沒那個膽子,更何況收編的東都兵馬和他的瓦崗軍還是互相敵視。”潘師正在一旁接話道,臉上一臉的戲謔笑意,李密如今是中原霸主,又是目前所有稱帝的人中最強的一個,可是又有幾個知道,李密不過是外強中乾罷了。
“王世充雖然不能帶兵上陣,可是在東都兵馬中素來又威望,更是難得的用兵名家,還有誰比他更適合來當東都兵馬的統帥。”潘師正說道,“我回來時,聽人說王世充有感於李密恩德,涕淚俱下,願爲李密效力。”
“王世充在演戲罷了。”魏徵聽後一笑,王世充是什麼人,當初在涿郡時,他和長孫無忌便清楚得很,這個西域胡種出身的東都名將,可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有狐之狡猾詭變,不過李密也是虎狼之輩,這兩人互相算計在一起,想必日後洛陽的局勢必然有趣。
“魏大人,我聽說王世充當初曾在涿郡和長孫大人有所接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潘師正想了想後還是朝魏徵問道,他倒是想著能不能找下王世充。
“是真的,不過潘大人,王世充此人,狡詐如狐,而且頗有野心,還是不要找他爲好,且讓他和李密去相鬥好了。”魏徵笑答道。
魏徵和潘師正交換了一下意見後,覺得在洛陽繼續留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洛陽的世家門閥裡該找的都找了,雖說這些人個個都是奸滑似鬼,可也一個個都是趨炎附勢之徒,今日和他們打下關係,不過是爲了日後大軍壓境時,能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背叛罷了。
“兩位大人,北面有人來。”就在魏徵和潘師正打算離開談話的密室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潘師正心腹弟子的稟報聲。
“快請。”魏徵和潘師正同時道,然後兩人同時互望了一眼,都是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驚訝,他們想不到這個時候,郭孝恪派人過來有什麼事情。
只是一會兒功夫,潘師正的心腹弟子便引了一人進了密室,那人穿了一身大氅,披著連著的帽子,直到進來後,方纔放下帽子,露出了臉孔。
“長孫老弟,怎麼是你來了。”看到來人竟然是長孫無忌,魏徵不由驚訝道,長孫無忌和他同是郭孝恪身邊的親近重臣,想不到這次連長孫無忌也來了,那說明事情不小。
“魏兄,潘兄。”長孫無忌朝魏徵和潘師正一揖後,和兩人一起坐下後才道,“我此來,乃是奉了王爺之命而來。”長孫無忌說話間,將帶著的那張郭孝恪手書密詔取了出來,遞給了魏徵和潘師正。
接過手詔,魏徵和潘師正同時臉色變了變,接著便打開看了起來,很快兩人都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長孫無忌沒有打擾兩人,只是將魏徵放在桌上的手詔拿起之後,取下一旁宮燈的燈罩,點燃之後放進了一旁的香爐裡,看著那道手詔在一團升起的火焰中化作灰燼。
“王爺真是好算計,不過那李密未必會同意。”過了良久,魏徵方纔長聲道,洛口倉一半的糧食,這對李密來說,絕對是筆不小的數目,更何況他能得到的僅僅是他們一個不會在兩年內出兵攻打的口頭承諾。
“李密他不答應,也得答應。”長孫無忌卻是冷笑了起來,“李密現在不過是無根的浮萍,沙子上的高塔,王爺是全軍南下,恐怕李淵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西出潼關。”
牽一髮而動全身,用來形容李密如今的情勢恐怕最恰當不過,李淵和郭孝恪都不願意對方得了中原,都是希望李密緩過一口氣和對方對上,好讓自己能坐收漁利,不過要是現在不管哪一家出兵攻打李密,另外一家也必然會出兵,就是爲了不讓對方佔盡全部好處。
“長孫大人,要讓李密拿出洛口倉一半的糧食,雖然有些難,但是情勢如此,還是能做到,可是李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恐怕他不會答應這些事是在暗中進行。”潘師正在一旁說道。
“所以,這事情要麻煩潘兄出面。”長孫無忌笑了起來,潘師正雖然出仕於王爺,可是卻並不爲人所知,所以這一次就得靠潘師正出面來接收洛口倉的糧食。
“我。”潘師正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長孫無忌竟然打的是這種主意。
魏徵在一旁點了點頭,長孫無忌這主意倒是打得不錯,潘師正明面上可還是茅山宗的人,雖說茅山宗已經倒向王爺,可是並沒有什麼明告天下之舉。
燈火搖曳裡,三人商量了起來,對李密施壓是必然的事情,長孫無忌來時,徐世績已是帶了五萬新軍,在河北邊境擺出了一幅大軍隨時都會進攻的架勢出來,用不了幾天,李密應該就會收到告急軍報了。
三日後,玉清觀,自到洛陽後便一直非常低調,沒有公開現身的潘師正卻是大張旗鼓地現身,遍邀洛陽有頭有臉的世家門閥來玉清觀談玄論道。
一時間,玉清觀可謂是門庭若市,先不說玉清觀本是前朝楊廣爲王遠知這位活神仙所建的道場,光是如今上清派茅山宗和郭孝恪這個漢王關係匪淺,就足以讓洛陽的那些頭面人物心中意動了。
便是李密明知道這件事情,他也沒有阻止,畢竟上清派的名聲在那裡,而且他手下的探子打聽來的消息也是潘師正只是和那些世家門閥的家主談玄論道罷了。
洛陽城內,聞達於權貴間的道門高人,除了潘師正外,還有袁天罡這個前朝的鹽官令,尤其是袁天罡的算命之術,可謂是神準,自從李密打下洛陽後,也讓袁天罡爲其算命。
而袁天罡和潘師正亦有些交情,玉清觀內,後庭花園內,一處涼亭下,潘師正和袁天罡分坐兩邊,石頭桌上放著的期盼上,黑白棋子犬牙交錯,殺得難分難解。
“道兄許久未見,棋中殺氣大長,對道心不利啊。”袁天罡落下一枚白子,卻是一笑道,潘師正以前打理上清派的俗務,整日和那些權貴打交道,但是始終保持著一股修道之人的清平之氣,但是現在潘師正面容間忽然有了一股威嚴,不似清修的有道之士。
“我本紅塵客,何來什麼道心。”潘師正卻是回道,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盤上,那屠龍之形又明白了幾分。
“道兄這是要以勢壓人嗎?”袁天罡從棋盒裡拈起一枚白子,眉頭間皺了皺,他那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相術,三分乃是道門術數,剩下七分卻是靠得他的學識和識人斷事的本事,上清派的事情,他心中也清楚得很。
上清派,或者說整個江南的道門已經投靠了漢王,這一點是勿庸置疑的,袁天罡心中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潘師正此次光明正大地在洛陽現身,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袁天罡本來是鹽官令,不過楊廣死後,他便辭官歸隱,但是沒想到李密得了洛陽後,又把他給找了出來,給他授了個武散官的清貴職務,隨時徵召入宮問對,對他頗爲信重,不過袁天罡是趨利避害的修道之士,雖然礙於李密的權勢,可是心裡面他是並不願意和李密相從過密,因爲他不看好李密在這亂世天下的作爲。
放眼天下,能讓袁天罡覺得有成爲天下之主的也就李淵和郭孝恪兩人,本來李淵是關隴名門,又得關中沃野,富甲天下之地,還有屈突通等前朝的強將,佔據地利人和,但是郭孝恪這四年來戰無不勝,攻無不破,而且爲人氣象雄闊,簡直可比漢之高祖,光武,才讓袁天罡一直心中猶豫不決,留在了洛陽,打算繼續觀望天下大勢,卻沒料到潘師正那麼快就找上了自己。
“袁兄言重了。”見袁天罡臉色微暗,潘師正卻是笑了起來,“方今天下之局,恐怕不用我說,袁兄也該明白,不過是漢王與唐公相爭罷了,但是關隴胡種,豈配做天下之主,隋室楊氏之敗亡便是天道運數所在。”
“天命在漢,自漢末以來,胡人竊取中國神器,已有三百餘載,難道袁兄不願漢道重光嗎?”潘師正義正言辭地說道,關隴世族雖然和鮮卑等胡種通婚,但是卻一向仍自認漢人正統,以免失去天下人心所向,但是對於潘師正和山東世家來說,關隴世族便是一羣胡種,給他們得天下,還不如讓郭孝恪這個寒微出身的漢王得天下。
袁天罡一下子沉默了,他倒是不太在意所謂的關隴世族乃是胡種的說法,只是潘師正這番話說得他心中意動不已,畢竟漢王如今在民間已經隱隱被稱作行如漢高,更不用提那一句天命在漢之說。
漢亡之後,魏晉,南朝再到以漢人正統自居的大隋,漢人始終都沒有報得五胡亂華的大仇,這三百年裡,儒道雖然淪喪,可是‘十世之仇,猶可報也。’的想法從未在漢人心中抹去,當年楊堅篡周,殺光了北周宇文氏,算是小小地爲漢人出了口惡氣,當時不少世家門閥都是爲楊堅叫好的。
袁天罡對於郭孝恪這個漢王,雖然未見其面,但是觀其所行,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公羊派和法家信徒,他毫不懷疑,要是郭孝恪最後得了天下,恐怕日後開疆拓土,對待胡人會比楊堅和楊廣更加血腥。
“袁兄,難道還下不了決心嗎?”潘師正間袁天罡遲遲不落棋子,眉頭一皺問道,語氣已自加重了幾分,他覺得袁天罡根本就不該猶豫。
“潘兄,想要我做什麼。”袁天罡將手中的棋子扔進了棋盒,有些事情是避不開的,潘師正既然找上他,就絕對是要用他。
“袁兄,事關重大,我只問一句,袁兄可下了決心。”潘師正望著袁天罡,目光冷厲,語氣透出了幾分肅殺之氣。
“天命在漢,潘兄,你不該還懷疑我。”袁天罡的臉色亦是沉了下來,他不喜歡潘師正拿漢道正統來壓他。
“好,那我先向袁兄陪個不是。”潘師正一禮後,接著站了起來,大聲道,“道兄,我最近新參悟了老師的大道,不如你我去印證一番。”
袁天罡見潘師正忽地這般作爲,目光在四周一轉,當他看到幾個躲藏的探子身影時,便明白過來,亦是起身道,“好,我最近看周易參同契亦有些心得,正好和道兄互證。”
潘師正和袁天罡聯袂而去,讓遠處監視的幾個魏軍探子都是心中暗急,可是他們又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洛陽皇宮,李密看著和河北接壤的州縣送來的報急軍情,臉上的表情極爲焦躁,他沒想到郭孝恪居然不管自己剛吞下河北山東,居然仍舊集結了大軍擺出了進攻的架勢,他以爲他是誰,孫武,還是白起韓信,真當他能夠橫掃天下了。
李密當初派王伯當去幽州,一來是爲了能夠嫁禍給李淵,同樣他曾經也考慮過,就算被郭孝恪識破了,郭孝恪也絕不會對他動手,只會把這事情算到李淵身上,因爲只有這樣才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現在郭孝恪卻做出了一幅要強攻洛陽的架勢,讓李密慌了,“郭孝恪這個武夫,他就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李密毫無風度地大罵著,他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只需要給他三年時間,他就不懼李淵和郭孝恪任何一人。
祖君彥和王伯當還有王世充這個新貴,看著震怒的李密,都是沒有說話,誰敢說郭孝恪不是個瘋子,想想看他打的幾仗,說好聽點是用兵如神,說難聽點就是個瘋子賭徒,只是他全賭贏了罷了,哪怕就算是會讓李淵佔便宜,只要這個瘋子想打洛陽,就沒人能阻止他。
連罵了幾句後,李密方纔冷靜了下來,看向殿中的重臣道,“你們怎麼看,郭孝恪是真打還是故意爲之。”
對於一個瘋子,你永遠難以把握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這是李密覺得郭孝恪最難對付的一點,他拿不準郭孝恪是真地要打洛陽,還是隻是做個樣子,繼續扮他的大隋忠臣。
李密的問題,讓祖君彥和王伯當,王世充他們立刻爭做了一團,有說郭孝恪是要真打洛陽,有說是裝腔作勢,根本難以統一意見。
“夠了。”看著幾個心腹和重臣各執己見,心情煩躁的李密不由大喝道,他平時也是能做決斷的人,可是現在卻根本做不了決定。
“皇上,袁大人求見。”殿外,忽地響起了士兵的通報聲。
“傳。”李密看著安靜下來的羣臣,才放聲道,袁天罡的算命之術聞名天下,被傳得神乎其神,不過他卻是從來不信,打下洛陽後,他找到了袁天罡,果然如他所料一般,袁天罡是個難得的智謀之士,只是不太願意出仕,最後被他半逼著授了個武散官的清貴官職,卻是從來沒有主動求見過。
“臣袁天罡參見皇上。”穿著官服進殿的袁天罡朝李密行禮後,看著滿殿的大臣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一定是潘師正口中的那漢王大軍壓境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
“袁卿家,今日來見朕,可是有什麼要事?”看著從來不主動上朝,這次卻突然主動求見的袁天罡,李密沉聲問道。
“皇上,可否…”袁天罡掃了一眼殿中的羣臣,語氣有些遲疑地說道,暗示之意十分明顯。
李密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來,但是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揮退了殿中羣臣,只留下了祖君彥和王伯當還有王世充三人。
“現在可以說了,袁卿家,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李密讓殿中的士兵出殿把守殿門後,朝袁天罡問道。
“皇上應該知道,前幾日,玉清觀的潘觀主從北地回來,他請了臣去參道,然後帶臣看了一些人。”袁天罡沒有再賣關子,直接說了起來。
殿外廣場上,被趕出來的一羣大臣們都是三三兩兩地扎堆說著話,對於袁天罡這個相術通神的有道之士,他們就是嘴上埋怨,可是心裡面還是想著能請袁天罡能爲他們算上一算,而這次袁天罡主動求見李密,都讓他們心中有了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