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著莊子的是個背有點駝的老僕,他大約有六十來歲,皮膚髮黃,鬢髮斑白,蘇紫聽秦子軒稱呼他爲林叔。林叔請他們去了正房裡歇息,又命人送了茶來。
莊子上住的人只有林叔與他的孫子。送茶上來的人便是他的孫子,看來有十三四歲的模樣,皮膚也有點黃,眼睛顯得很靈活地偷偷打量客人,充滿了好奇。
秦子軒出了門與林叔說話。沒一會兒,他進了屋裡,微微笑著,道:“慕公子,林叔已經下去準備飯菜了,這會兒要不要四處看看?”
清柏眼瞼微垂,黑色的睫毛映出幾分幽幽的光影,片刻後,他淡聲道:“走罷。”
在他身邊,蘇紫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聽聞他要走,心裡不禁輕鬆了些。
秦初卻蹙了下眉,他瞧見了秦子軒有些喜色的臉,曉得他大約會提和離的事情。
清柏站起來,側頭看了看白夙,“師兄,去麼?”
“我就不去了。”白夙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道,“我有些累,還是歇著的好。”
待他們走了以後,蘇紫終於忍不住說話,“駙馬,駙馬,你方纔進村子時有沒有看見?”
“看見什麼?”秦初問。
“大蛇。”蘇紫回憶著,雙手排開比了比長度,道,“這樣長的蛇啊,還活著呢,這些人捉了它來做什麼?”
“吃。”白夙飛快地吐出一字,臉上帶著笑意。
“這個也太噁心了。”蘇紫拍了拍心口,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公主,我看那樣的東西不會有人吃。”秦初彷彿故意在駁斥白夙,接著道,“白侍衛,你不要這樣嚇她。”
蘇紫並沒覺著被嚇到,不過只是親眼見到那樣大的蠕動的黑蛇,想到村民會是拿它來吃,便感到有些噁心。
白夙瞥了眼秦初,好笑道:“駙馬爺這樣大戶人家的公子不會吃這樣的東西,可對於這些村子裡的人而言,蛇可算得上是美味佳餚。”
秦初彷彿不大喜歡白夙,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白夙,轉頭對蘇紫道:“公主,我們也出去走走罷?”
蘇紫早已坐不住了,忙點了點頭,又似乎覺著冷落白夙不大禮貌,便問他去不去。
白夙還未開口,秦初便替了他回答,“白侍衛說過他想歇著,公主,不要擾了他清淨。”
見著兩個人一同出了門,白夙輕輕嘆了一聲,帶著幾分輕鬆的笑自語道:“我看是他怕我擾了他的清淨罷?”
村子裡的房屋矮而長,三五家相鄰而居。房屋外面有用柵欄圍成的一個小院子,院子裡邊的雞鴨成羣,蘇紫走在外邊也能聞到一股雞屎味道。
夕陽西下,溫熱的風吹出金色的光灑在村裡。村民紛紛從外面回來了。有的扛著柴禾,有的提著鋤頭,還有的揹著一捆稻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過於平淡卻也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紛紛擾擾。”秦初帶了點感慨的語調道。
“話是這樣說,若要你去過這樣的日子,我保管你連三天也受不了。”蘇紫笑道。
秦初也忍不住笑了,“我也曉得自己不如這些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便受不了這些苦。”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總之是各有各的煩憂,誰也不必羨慕誰。”蘇紫微笑,“只要還能夠活著就是好的。”
“我看倒不一定
。”秦初不以爲然地道,“有時候,活著是比死亡更難受的一件事情,我看子軒已很悲觀了,他說自己這樣活著沒什麼意思,我倒有些擔心他。”
“你們這是沒體會過死的滋味。”蘇紫以過來人的姿態語重心長地嘆道。
“公主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說起話倒顯得這樣老成。”秦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看見小孩兒故意裝大人說話。
“那麼你多少歲了?”蘇紫覺著被小瞧了,有點不服氣地問。
“我年長公主十歲。”秦初道。
“那麼你不就是二十七了?”蘇紫驚訝地看了看他,“你看來沒有這樣大的歲數罷?”
秦初失笑,“莫非公主覺著二十七已很老麼?”
“也不是。”蘇紫有點猶豫地問,“我看那些皇子大約十來歲便已成了親,怎麼你會在這個年紀成親?”
秦初的笑容微斂,“沒有什麼。”
蘇紫注意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有些不自然,目光也黯然,彷彿是提到一段傷心的戀情般。她腦中忽然閃過什麼,神色古怪地盯著他,“駙馬,你該不會是……”
“沒有什麼。”秦初道。
見他故意隱瞞,蘇紫也不好追著問,按捺住好奇心,有點失望地將目光看向了前方,卻忽然目光微亮,道:“駙馬,那裡有一隻兔子!”
秦初擡眼去看,一家農舍外面堆著木頭,一隻雪白的兔子在木頭上蹲著。他見蘇紫已跑了過去,小姑娘大約皆是喜歡小動物的,他溫和地笑了笑,正要提步跟上去,卻忽然聽見有人叫他。
“堂兄,你怎麼也出來了?”
他回過頭,看見秦子軒笑著走來了。
蘇紫並沒捉到那隻看來玉雪可愛的小白兔。她也並非真心要捉它,不過是方纔提到那樣的話題,駙馬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她便用兔子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跟著兔子跑了一段路,直到兔子鑽入了一片棗樹林子,她便在林子路口上停下來。棗子已經熟透了,又大又紅,看來頗是香甜可口。
蘇紫不禁動了幾分心思。她舉目四望,看見了一棵樹下有一根長長的竹竿子,便撿了起來。棗子密集地垂在枝頭上,她踮起腳敲了一竿子過去,便嘩嘩啦啦地落了一地棗子。
她蹲下身,先擦乾淨了一粒圓潤的紅棗,放進口中嚐了一嘗,脆脆的,甜甜的,還有點山間泉水般味道的汁水。大約是覺著好吃,她將地上的棗子全撿了起來,用一張手帕子包住,若是駙馬吃了,也定會喜歡的。
“哪裡來的小偷!”一聲如針尖般刺耳的女聲大叫道。
林中本只有飛鳥撲騰翅膀、蟬不間斷地鳴叫的聲音,忽然冒出這樣一個違和的聲音,蘇紫嚇得一抖,手裡的棗子便如珠玉般滾落在地下。
“我不是小偷。”蘇紫轉過身,忙著解釋了一句。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她穿了一身天藍色布衫,下面是一條有些肥大的黑色長褲,梳了兩根粗粗的黑辮子在胸前,正一臉憤怒地瞪著她。
“我親眼看見你偷我家棗子,你還敢狡辯?”姑娘聲音大剌剌地道,“我不管,你得隨我去見村長。”
“我可以賠你錢。”蘇紫低頭去拿錢袋。
“偷就是偷!你現在拿錢也不中用。”姑娘強硬地大力扭住了她的手腕。
“
哎,你別拉我!我有錢也不行麼?”蘇紫有點無奈了,“我真不是成心偷東西,只是偶然見到了紅棗,便打了一些而已,你要多少錢可以說,我還可以多買一些。”
這位姑娘在村裡也算是一朵花,叫做蘭花,她家裡條件也還行,有牛有雞鴨,還有極大畝田地,因此村裡的人對她頗爲客氣,她也有些自傲,不免眼高於頂。
她見了蘇紫這樣的穿衣打扮,又是這樣的容貌,心裡便有些泛酸水兒,老聽人家說大戶人家的小姐怎樣好,誇得跟天仙兒似的,她便總是不服氣,如今好容易逮著個做賊的天仙小姐,她便不肯輕易鬆手,非得讓大家瞧一瞧,小姐又怎樣,也不過就如此罷了。
蘭花拖著她便往外面走,大聲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聽見,“你不要說給錢的話!偷了就是偷了,我非得要大家給評個理兒!”
“你再不鬆手,我便不客氣了。”蘇紫惱怒地一把推開她。
“你還敢動手打我不成?”蘭花料想這位小姐打不過自己,便故意想讓著她打,也好更壞些她的形象,到時還可謀更多的銀子。
蘭花拉著她的手,把臉湊過去,道:“打呀,你打呀,不打你就不是人!”
“你們在做什麼?”
這時,一道低沉清冽的聲音在蘭花背後響起。
蘭花呆了呆,這種聲音兒可真像是話本子描寫的貴公子在說話。
她忙轉過了身來,便更是驚爲天人,她微張大了嘴巴,神態有些癡迷,這個白衣青年可真真好看,她也不知該怎麼形容他的好看,只感覺整顆心都像是春天裡的麥苗兒在蹭蹭發芽。
蘇紫有點尷尬,被人當賊給抓住這種事情,她總覺著他會笑話她。
蘭花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又道:“就是這樣子,她偷了我的棗!”
白衣青年用她愛聽的那種低沉迷人的聲音緩緩道:“她不是說了給錢麼?給了錢,怎能算偷?”
“不算麼?”蘭花呆呆地問,她幾乎沒有思考他在說什麼,只是望著他看。
“不算。”清柏淡淡道。
“公子說不算就不算。”蘭花獻媚般地撩了他一眼,“我看在公子的面上可以放她一馬。”
“不必放了!”蘇紫徑直取了十兩銀子放在她手裡,“別說我佔你便宜,這些銀子買下你所有棗子也儘夠了。”
蘇紫打算回去了。但她走過清柏的身旁時,卻被他握住了手,她吃了一驚,他卻很快又放開,輕緩地道:“你先等著。”
蘇紫只好不情願地站著,撇了撇嘴。
清柏脣角微揚,淡淡地對蘭花道:“姑娘,你收了銀子,對不對?”
“對。”
“那麼,你該把棗子拿來纔是,對不對?”
蘭花呆了一下,“對。”
清柏淡淡地“嗯”了一聲,“那麼你可以去打棗子了。”
不知是清柏長得好看迷了蘭花的心,還是蘭花看出他不好得罪,竟乖乖地打了一大堆棗子,用了蘇紫的帕子包得好好兒,雙手遞給了清柏。
蘇紫看得目瞪口呆,差別待遇也沒這樣大的!
清柏寡淡的面上有了分淺笑,道:“勞煩姑娘了。”
“不、不必客氣。”
清柏同蘇紫在夕陽下緩緩走遠了,蘭花拉長的身影還立在鮮紅的棗林裡,呆呆地看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