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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在江湖中,有許多頂尖的殺手,這些人堅強的專業實力,是每個江湖人的惡夢,也是誰也不願碰到的事情。

頂級的殺手,意味著頂級的刺殺技巧,頂級的耐心,頂級的專業精神。專業精神在這其中,更顯得尤爲重要。

世間的大多數人,無法從他們手下生還。

總而言之,除非你真的憎恨一個人,你纔會從這堆殺手中,請這麼一個恨角色來對付他。

萬事總有例外,喜鵲就是一個例外。

喜鵲不是個人,它是隻鳥,一隻喜鵲。而且,它從沒有殺過人。

既然沒有殺過人,又何以列入這羣頂尖殺手中?因爲有過許多的人,是被它逼死的,活活地逼死。

完全不出手殺人,卻能使那麼多人死亡,這不是頂級的刺殺麼?

事實上,喜鵲只要人的眼睛。它會圍繞在你的身邊,監視著你,跟蹤著你,無時無刻,隨時隨地,它會取下你的眼睛。

那些死掉的人,就是受不了這種長期地壓力,自殺了。

也有另一些人,被跟蹤了一兩個月後,自己取下了自己的眼睛。因爲他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喜鵲從未失手。

所以,江湖中,絕沒有一個人懷疑喜鵲的能力,也沒有一個人懷疑過喜鵲是否頂級的殺手。大家只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見到它,永遠也不要。

在一天前,有一個叫樂砂的人,他也還是這麼想的。

但一天後,他就碰到了喜鵲。

樂砂很早就出來闖蕩江湖時,結交了各式各樣的朋友。以前,他遇見過一個人,眼睛是被喜鵲所挖掉的,樂砂問過他一個問題:“當你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你能認出來麼?”

那位朋友全身顫抖了一下,沒有說出答案,似乎還在喜鵲所帶來的恐怖當中。

而現在,樂砂非常確定那人的答案:能,肯定能!

喜鵲是隻不同尋常的鳥,紅色的羽毛,全紅色,猶如被鮮血所染成。任何人都能看出這鳥的不尋常——至少從顏色上。

另外,它還丟下了一張白紙,樂砂撿起來一看,上面赫然寫著:

——“我要你的眼睛”。

“好猖狂。”樂砂笑了,發自真心的笑了。他雖然從小在一個不知名的門派長大,但出師以後,闖蕩江湖這麼多年,向來只有自己發狂和陰別人的份。

今天,居然有隻鳥,要自己的眼睛,還提前光明正大地告訴自己……

樂砂覺得這很有趣,他倒想要看看,這是隻什麼樣的鳥,能取下自己的眼睛。

所以那天,樂砂什麼事都沒做,就只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喜鵲。

喜鵲也靜靜地呆在枝頭,默默地看著他。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分鐘又一分鐘,一小時又一小時。

到了黃昏的時候,樂砂終於忍不住了,他覺得有點悶。

“嘿,老鳥,我們來講講話吧?”樂砂試著“緩和”一下緊張而無聊的氣氛。

……

“我叫樂砂。你是隻北方鳥,還是南方鳥吶?”

……

“你出來做任務,你的鳥爸爸鳥媽媽,他們會擔心你麼?”

……

“你有沒有想過結婚?”

“你以後生的小孩,會讓它繼續從事你的職業麼?”

……

樂砂一陣閒扯,霹靂啪啦地講了半個多小時,把自己畢生所知道的那點知識,幾乎全都說了一遍,完全不管眼前這隻老鳥的反應。反正,他只要自己講得舒服愉快就行,至於那鳥高不高興,他纔不管。畢竟,樂砂不是什麼明門正派的人,也不是什麼出名的人物,不用太顧忌著任何東西。

倒是喜鵲似乎受不了了,呱呱地叫了幾聲。在向樂砂的嘮叨抗議了一下,然後就再也一動不動了。

樂砂覺得,這樣折騰這老鳥,似乎也挺有意思,“這江湖聞名的喜鵲,不也被我耍得團團轉麼?”

從這個程度上講,樂砂的確在第一回合的交鋒中,贏了頂級殺手喜鵲一把。

不過,如果這樣就值得高興,那也未免太過於阿Q精神了。樂砂在這個時候,還沒有爲他的雙眼,做出任何的擔憂。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這個很快,是在兩星期後。

兩個星期以來,喜鵲從沒向他發起過一次正面的進攻,它只在離樂砂的不遠處的某一個枝頭,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樂砂已經到了自己防線的極限。十多天了,樂砂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甚至沒有敢閉目養神一次。樂砂感覺自己處在崩潰的邊緣,要不是很益於從小練武造就的體格,樂砂早就倒下了。

他開始明白,“我方在明,敵人在暗”是軍事上是一個多麼痛苦的局面。

現在,他正在往一個方向移動。

樂砂需要一個人來幫他守夜,一個絕對值得信任的人。

一條小山路,彎彎曲曲的,七轉八轉的盤旋在這一帶的山丘上。

難得的是,這山路旁意有一個小酒店。

過往的人,都會從這裡喝上一杯,再買點乾糧,幾瓶小酒帶上身上。否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再也沒有任何休息和補給的地方。

無論是什麼樣的行人,見到這樣一個酒店,總會非常開心。

樂砂也是這種行人中的一個。他又過了兩天沒有睡眠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要崩潰了,就在這一天,他一定要睡覺不可。他也知道,如果睡覺,他一定會失去他的眼睛。

他開始明白那些因喜鵲而自殺的人的心情。

這是種地獄一樣的體驗。除非你被喜鵲盯上過一次,否則,你怎麼也想象不到這是什麼樣一種感覺。

樂砂這名字,是師傅起的,希望他能夠像砂子一樣堅強,快樂地承受生命中一切的不幸。

但樂砂現在是肯定快樂不起來的,他也不願意承受這一切。

所以,樂砂在酒店坐下來以後,開始用灑精來麻醉自己,一杯又一杯。

——反正都不能挽回的,又何必去想它。

請不要怪樂砂的消極。任何人,知道自己眼睛將不屬於自己的時候,都不會有太正面的想法。

樂砂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喝著。這酒又苦又澀。

悶,很悶,這是樂砂有生以來,喝得最悶的一次酒。

體內酒精的漸漸增加,卻來不及抵擋得住樂砂對自己雙眼的憂慮。

樂砂想到自己這麼年輕,就要成爲瞎子,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怎麼了?小夥子,女朋友跟人跑了不成?”酒店的老闆,一個60多歲的老婆婆,估計是看到樂砂的異狀,走了過來問道。

樂砂此時是不想和陌生人講話的。

“有啥事,就和我老太婆說說吧,總比悶在心裡好些。過往的客人,都願意來我這傾訴一下的。”老婆婆一邊呵呵地講,一邊又拿了兩瓶酒過來,放在樂砂所坐的桌上。

樂砂想了想老婆婆說的也對,便指了指喜鵲,道:“你看見那隻血紅色的鳥了麼?它要挖下我的眼睛。”

老婆婆笑了笑,道:“那樣一隻鳥,怎麼能取下人的眼睛?”

樂砂道:“我知道它能。”

老婆婆道:“你怎麼知道它能?”

“我就是知道。”

老婆婆說:“你可曾親眼見過,它挖下別人眼睛的全過程?”

樂砂道:“這倒沒有。”

“那你就是聽別人說的咯。”老婆婆又笑了笑。

樂砂沉默,這是最好地回答。

老婆婆又道:“年輕人,你知道我們鄉下人家,是如何對付野獸的麼?”

樂砂挺起頭,看著她,表示願意聽聽她的方法。

老婆婆道:“我們走進屋裡,關上門窗,點上燈火,任何野獸也不敢進來了。”

樂砂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老婆婆道:“你覺得不安全,那我老婆子再給你守著那老鳥,你安心地睡一覺,怎麼樣?小夥子呀,再不睡一覺,我看你連命都要沒有了,命總比雙眼重要得多。”

樂砂知道,此時這老婦人的方法,是絕對擋不住江湖一流殺手喜鵲的進攻,這無疑只是一個童話,一個對樂砂的童話。

而樂砂卻願意相信這樣一個童話。

當你走頭無路時,聽到這樣一個童話總是好的,它讓你再次有一點點希望。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就能讓你有許多的盼頭,能減少你心中許多的恐懼。

這至少是件好事,不是麼?

樂砂還想再考慮一下,用什麼姿勢睡比較安全,比如,臉朝下,用被子把自己全部蓋住,等等。

然而,他接觸到牀的那一剎那,他就失去了知覺,憨然地進入要夢鄉。他已經太疲勞了,又喝了許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