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老頭。”我把廢掉的符咒揉成一團塞進口袋,一邊紙紙喊著一邊扭開瓶蓋——這一瞬間,我倒是忘了鬼物連墻壁這些都能無視,更不用說這種塑料制的飲料瓶了。
于是,沒等我完全把瓶蓋扭開,眼前微光一閃,井老頭黑著個臉,已然站在我跟前,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
“你丫是不是把我都忘了!?”
“從中午到現(xiàn)在,都多久了?”
“在洛陽的時候,我還有事兒想問你那小女朋友,你......”
井老頭的穩(wěn)重仿佛是天邊的浮云,風(fēng)一吹,說沒就沒。眼下,他黑著臉叉著腰,脖子前伸到距離我臉只有十幾厘米的位置,我甚至能看到一點點類似口水樣兒的虛幻光點,在我臉前頭彈,彈,彈......
“別氣,別氣。”我連忙抬手擋在身前,心道井老頭這反應(yīng)是不是太夸張了些,要不要這么激動。但面上我是一點兒也不敢顯,這老頭怎么說也是清游兩個的師父,強子的師祖,論年齡更是我爺爺輩兒的人,平時隨意點兒無所謂,可這種時候,該低頭還是得低得果斷。
“我錯了。”我想賠著笑臉說這話,可心里頭亂糟糟的一團事兒,卻是讓我嘴角抽了幾下,硬是沒能把弧度給扯上去。
我想,這種比哭還難看的笑,應(yīng)該會很丑。
“哼。”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井老頭剩下的話頓時化成了一聲怒哼,噴著亮點兒嘴巴終于閉了上。
其實,定魂符對于沒什么實力的游魂而言,確實是做到內(nèi)外雙重隔絕的。也就是說,被封進去的游魂在符咒效果消失之前,不會被外界的任何探查行為所感知,也感知不到外界所發(fā)生的一切。
可井老頭明顯不屬于以上這一類,畢竟以他的實力,不封進去都能不被他人所感知。所以,今天白天我所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井老頭盡管不是直接看見,可通過感知,卻也是能知曉其中大概的。
“您有啥要問安昕的。”想到剛才井老頭話里提到了安昕,我心頭一動,接著他這話往下問著:“安昕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家吃過晚飯了,我也是得打個電話給她,你正好現(xiàn)在說,我打電話給你問。”
“哼。”井老頭翻了我個白眼,依然有些憤憤道:“不用了,我已經(jīng)是想明白了。”
“確定?”我從口袋里翻出來手機,一邊翻找安昕的電話號碼,一邊最后一次問著他:“真的不說,我撥了啊。”
井老頭別過頭,盤膝坐在了路外的草坪上,此刻的月光下,他身體凝實,屁股距離地面有個三十多厘米——這一幕倒是讓我想起了先前在網(wǎng)上看到的,國外某些號稱懸浮大師的視頻。
嗯,跟他們一比,井老頭這雙手抱胸的霸氣姿勢,完勝。
電話很快接通了,受盡驚嚇的安昕果真如我所想的那般,哆哆嗦嗦地裹在被子里掉著眼淚,等我電話。昨天晚上,她和楚玥桐也是突然之間被從床上拉起來,再接著就莫名其妙地被套進了趙茵茵的發(fā)網(wǎng)之中,厲鬼在其身旁揮舞著爪牙,這不是噩夢勝似噩夢的畫面,指定會讓安昕失眠幾天的。
聽著她極力壓低的啜泣聲,我心如刀絞一般。
待安撫完她,已經(jīng)是二十分鐘之后了。井老頭還坐在我的對面,不過臉上的怒氣已然全消,留下的是一抹看不出緣由的悵然。
“她怎么樣了?”井老頭開口,聲音已然恢復(fù)了往日的沉穩(wěn):“我記得兩個藥方,是專門針對這種驚嚇過度導(dǎo)致心神難寧的,你要是實在擔(dān)心,就把藥方用短信給她發(fā)過去。”
井老頭對于安昕的遭遇很是同情,而他的好意我沒考慮幾秒,便果斷接受了。畢竟安昕這樣日夜驚恐不安,惶惶難眠,過不了幾日,恐怕就得被她那寵她幾乎上天的老娘給送到醫(yī)院去了。
不過,就這么讓她吃中藥,她老媽恐怕也是難以接受的。
想了想,我在把井老頭說的安神藥方用短信發(fā)給安昕之后,又帶著化作鬼影跟在我身旁的井老頭去了趟自助銀行給安昕的卡里轉(zhuǎn)了五位數(shù)的錢。聽說現(xiàn)在有些大的藥店可以幫著煎藥,雖然收費貴一點,但最少方便。
做完這些,我去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幾串烤串,一邊吃著往清澤醫(yī)院走,一邊思考著人生。
其實,到現(xiàn)在為止,我的心態(tài)可能在今天晚上的這一群人里頭,算是好的了。跟鬼王決戰(zhàn)啊,這種堪稱終級BOSS的存在與他手底下的大小嘍啰,幾乎沒有什么可比性的:就比如,我第一次見趙茵茵,她最多是讓我恐懼心悸;而在白事兒一條街見著孟嵐秋的虛影,我卻是真真實實的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我不知道,我們到底有什么,是能壓制住他的。隨手把吃空了的串簽子扔進垃圾桶,我嘆了口氣,心底一陣頹然。
“蘇然,我就不跟你回去了。”井老頭在說完藥方之后,便變得沉默寡言,我問什么說什么,他都是點頭或者搖頭,明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的這個決定我早已經(jīng)想到了,以井老頭的個性,指定不可能再鉆回礦泉水瓶里,讓我在上頭貼張定魂符——難道,要在孟嵐秋那邊兒晚上過來偷襲的時候,清游和駱澤拿著法器上前沖鋒,而我在后頭拿出礦泉水瓶,召喚他們已死多年的師父過來助陣?
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距離清澤醫(yī)院還有兩百多米的時候,井老頭為了不被陰陽先生或者妖仙意外感知,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從把井老頭從瓶子里放出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半個小時左右了,而我看了看腕表,此刻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九點五十分,按照鬼物的習(xí)性,再有一個小時就到了活動的高峰期了。
“有沒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俊蔽乙哺A讼聛怼_@一路上,我數(shù)次試著用靈覺查探井老頭的魂魄情況,但靈覺畫面里,我周圍半徑一米,除了空氣,還是空氣。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自己魂魄上動了什么手腳,但當(dāng)眼睛都能看到自己身邊走了個“人”,靈覺里卻感應(yīng)不到時,這種感覺要多怪,有多怪。
“不用。”井老頭搖頭拒絕了我,勉強地笑了笑之后,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你們晚上小心一點,如果有可能,千萬別直接對上孟嵐秋,他的恐怖之處,是你們根本無法想象的。”
“放心吧,我們又不傻。”他說的本就是我所想的,跟排名第四的鬼王硬碰硬,這真說起來,連下下策都算不上。想著我出來的時候,清游跟駱澤倆已經(jīng)他的書架前頭去蒙頭研究去了,想必我們這次“迎接”孟嵐秋的大駕,應(yīng)該也是陣法吧。
只是,清澤醫(yī)院大樓本身,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的住了。
得到保證井老頭并沒有放松多少,反而是沉重地?fù)u了搖頭往路中間走,但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我,一副欲言欲止的模樣。
“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只覺得從瓶子里出來之后,這心事重重的老頭子眉頭就沒有松開過。而直覺告訴我,這讓他在心里糾結(jié)不定的事情,與這次的決戰(zhàn)關(guān)系,并沒有多大。
“你......算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井老頭的遲疑終歸還是化作了悵然,他背過身擺了擺手,晃著穿過花壇隔離帶,飄向了馬路對面,迅速融入了小巷之中。直到他的影子消失,我依然沒能想明白那直覺所指的是何事。
回了清澤醫(yī)院,清游和駱澤兩個并不在八樓,強子拿著一本半厚的本子坐在陸狄道人身邊,倆人不知在說些什么。而存在感似乎極低的老姚,此刻正盤膝坐在屬于他的那張床上,頭一垂一垂的打著瞌睡。
他還真是不緊張啊。
我同強子打了聲招呼,走到老姚身邊坐了下來,因為于老太太和之前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我十分肯定老姚也是屬于那位谷先生的陣營。既然是如此,那么有沒有可能,其實這一次老姚肯過來幫忙,就是因為有著谷先生的指示呢?
處于保險起見,我沒有在見到老姚的第一眼就把這事兒說破,而老姚本身似乎,也沒有告訴清游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清游的記憶力很好,他當(dāng)然記得我們在白事兒一條街的地下密道穿過去之后,在盡頭歸屬寵物市場的小店里,見到過他。
所以,以清游思維的縝密性,沒準(zhǔn)兒他已經(jīng)猜著了老姚來的目的。
“說吧,你來這兒是干啥的?”我隨手把背包從背上取了下來,一邊裝著收拾包里的東西,一邊把聲音放到最低,幾乎是用氣流聲問著他。
后者眉頭不禁一挑,嘴角還是帶著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如你所想。”
“什么意思?”這種時候,我哪里敢跟他玩這種文字游戲。此刻,再想到之前駱澤都對那位谷先生的計謀贊嘆不已,我的心臟更是一陣不爭氣的猛跳:“你就直說吧,這次你老板又挖了幾個坑,讓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