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的西餐廳, 明亮的大堂，優雅的侍者，劉思杰身邊有著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氣氛非常好, 正當他右手撫著領帶打算坐下的時候, 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哎哎, ”鄭淑娟拽了拽兒子的衣袖, 甩了下頭，使了個眼色，把剛要坐下的兒子擠到另外一邊, 語氣非常不好地說道：“坐那邊去。”

他們所訂的桌子是六人桌，長桌面對面各兩人, 加上左右兩邊的加座正好六人桌, 鄭淑娟和唐依坐一邊, Ｋｅｉｔｈ本來打算坐到唐依對面，結果被他老媽拉到了身邊坐了單人座。

某Ｋ搞得莫名其妙, 臉上也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身為一個律師，Ｋｅｉｔｈ的感覺一向很敏銳，現在他敏銳地發現唐依的不對勁，看著那唐依和他老媽對面那空空椅子, 他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唐依, 精準地問出了問題：“還有其他人要來嗎？”

“怎么阿依沒告訴你么？”鄭淑娟奇怪地看了一眼唐依, 發現后者低著頭不說話, 看不清她的表情, 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認為唐依這是害羞了，想想也對, 畢竟是勸了好久才答應的：“是這樣的……哎！丁太太！這邊！”

沒有等到老媽的答案，Ｋｅｉｔｈ看著老媽揮手，順著老媽的視線，他看見了一個跟他老媽差不多年紀，從打扮來說應該同樣是師奶（家庭婦女）的女人，還有一個年輕英俊，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很好，不需要給出答案他已經猜到這頓晚餐吃的到底是什么了。

唐依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這雙鞋是剛剛某人幫她挑選的，很漂亮，線條也好，款式也好，價錢當然也很好，可是她的腳很痛，因為是新鞋的關系。新鞋總是磨腳的，可就算是這樣，依舊有無數的女人繼續買新鞋，哪怕這雙鞋會讓雙腳磨出并不美觀而且很痛的水泡，哪怕水泡挑起來之后會留下難看的傷疤，哪怕傷疤過后會有更難看的繭子。

其實她更喜歡自己以前的那雙鞋，穿起來很舒服，然而明知道以前的那雙鞋快要壞了，甚至保不住的時候，她還要繼續穿下去嗎？

忽視著身邊人凌厲的視線，唐依站起身，半低著頭，露出一個以前見客戶時練習過千百次的微笑，禮貌又不失親切，搭配著今天特意從頭到腳更換過的行頭，看起來真是一個吸引人的女孩子，年輕，漂亮，有活力，又有女人味。

當然不會。她會把那雙鞋送給別人，送給能夠好好保存它的人。

“咦，Ｋｅｉｔｈ？你怎么會在這里？”

年輕的男人走到餐桌前，聽語氣似乎已經和某Ｋ認識很久，這讓唐依的心微微一顫。

鄭淑娟指著自己兒子和年輕男人：“怎么你們兩個認識嗎？”

年輕男人很有禮貌地微笑著回答：“是啊，我跟Ｋｅｉｔｈ以前在高院經常碰面。”

高院……唐依一激靈：“你也是大律師？”

微微一愣，年輕男人溫和地微笑，點了點頭：“是，我叫丁志琮，叫我Ｋｅｎ就行了。”

“劉太太，怎么你沒跟唐小姐說清楚我家阿琮的情況么？”

同樣過來的師奶有點不滿的問道，她可是跟她兒子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個坐過牢的小舅子已經讓人很不滿了，要不是兒子覺得人不錯，她根本就不想帶著他來。

“不好意思。”

鄭淑娟干笑著，她明明已經跟阿依說了很多遍了，怎么連人家是大律師都不記得。不過這也不怪她，唐依根本就沒有認真停過，就算聽的時候也是神情恍惚的，她連要相親的對象的名字都沒記住，何況其它。

幾個人落座，Ｋｅｉｔｈ的臉色鐵青，鄭淑娟的臉色尷尬，丁師奶的臉色不滿，唐依卻有些不知所措。Ｋｅｎ的表現一直都很溫和，對唐依也一直都是彬彬有禮，充滿了紳士風度，有這樣一個人作對比，想起自己平時沒少對唐依大呼小叫的某Ｋ臉色更青了。

如坐針氈的吃完一頓飯，覺得氣氛有些詭異的鄭淑娟提議：“丁太太，干脆讓他們年輕人在一起多多相互了解一下，你覺得怎么樣？”

丁太太倒是沒有太大的疑議，一頓飯下來也看得出唐依的教養很好，談吐，儀態都還算是配得上她兒子，至于其他的優點或者缺點，暫時沒發現。

兩個師奶就這樣離開了，順帶帶走了全場最大的電燈泡：“杰仔，你不是說律師行下午有事嗎，有事就先走吧，琮仔會送阿依回家的。”

直到某Ｋ消失在視線內五分鐘以后，全身一直處于僵硬狀態的唐依這才終于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真是……不容易。（＊￣▽￣）］

見到唐依松了一口氣的模樣，Ｋｅｎ莞爾一笑，放下手中的紅酒杯，有點玩味地望著對面好像是逃脫了大灰狼的桎梏的小白兔：“你，跟……Ｋｅｉｔｈ……”

唐依忽然發現自己因為劉思杰的離開而得意忘形了一下下，她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做出一個不是那么的尷尬的表情：“看得出來？”

唐依的表現讓丁志琮笑意加深：“想看不出來都很難。”

“我……同……Ｋｅｉｔｈ……”唐依咀嚼著幾個字：“他是我老板來著。”

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Ｋｅｎ小麥色的皮膚和陽光的笑容總帶給人一種夏天沙灘般的涼爽感覺：“我知道，劉太太都跟我說過。”

丁志琮的態度很奇怪，也許是唐依以前沒試過相親的原因，反正她認為他的態度很奇怪，那種態度很容易給人一種“他什么都知道，他掌控很多事”的感覺。

唐依開始破罐子破摔，她耷著肩膀：“有一件事她沒跟你說過，因為她也不知道……我們以前拍過拖，我跟Ｋｅｉｔｈ。”

“哦，原來是這樣。”Ｋｅｎ又再次點了點頭。

“……”唐依等了半天都不見對方的其他反應：“你沒話說嗎？”

Ｋｅｎ彎著嘴角看著唐依，歪著頭，似乎不太明白：“我應該說什么？”

唐依瞪大了眼：“我以前跟他拍過拖！”

Ｋｅｎ再一次點點頭：“我以前也拍過拖，不過不是跟他。”

這一次，聽明白Ｋｅｎ的潛臺詞的唐依終于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她終于一改以前“左耳進右耳出，左眼進右眼出”的毛病，認認真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她人生中兩輩子第一次的相親對象：他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幾歲，皮膚黝黑，但也并不是特別黑，跟某人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常運動曬日光浴的人；長得還挺帥，不是小白臉的那種類型，有點Ｓｕｎｎｙ Ｂｏｙ的類型；再加上高學歷高收入，工作還是體面的律師……

“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需要出來相親的人啊。”

被一個同年齡的異性，還是一個他相親的異性，還是一個他相親的稍稍有些好感的異性，這樣近距離的紅果果打量，丁志琮的耳朵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已經放在桌上的紅酒杯再一次握在手中，喝了一口，順便躲避著某個女人過分熱情的視線……

飯吃完了，酒喝完了，丁志琮喝了酒，所以他不打算開車，唐依沒有車，而且也不想坐車，于是兩個人慢慢地走在馬路上，丁志琮送唐依回家。

從餐廳到唐依的家路程并不長，但也并不短，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唐依發現她的相親對象是個愛好廣泛的人，而且好像非常喜歡運動，滑雪，游泳，籃球，他甚至還會冰上曲棍球，真是高大威猛、國家棟梁。

走著走著，經過了唐依家里附近的一座籃球場，里面傳來籃球拍打著地面時發出“啪啪”聲，Ｋｅ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著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唐依看了一眼莫名變得很積極的相親對象，點了一下頭：“好啊。”

“在……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校有年終的籃球賽，是學院之間的比賽。那一年的比賽很激烈，比賽的時候尖叫聲幾乎能把體育館的房蓋給掀翻，有一場比賽……我特別的記憶猶新。你知道體育比賽偶爾會有傷人的情況，我記得大概在下半場的時候，有一個師兄手里的球沒抓穩，砸到了比賽休息區的一個候補身上。候補雖然受傷了，但他沒說什么，好像還打算息事寧人。不過這個時候，從他身后的觀眾席里站出來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個子不高，長得也很小巧，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用擴音喇叭把砸了候補的那位師兄從頭罵到腳再從腳罵到頭，從球員的身心健康講到國家的安定團結，從世界和平再講回球場上的籃球。”

擦了擦腦門上不存在的汗水，唐依哭笑不得又忍不住笑地說道：“被砸的那個是Ｊａｍｅｓ。”

丁志琮也笑：“是啊，雖然我當時是在對方的學院里，不過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太厲害了，如果以后畢業的話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大律師。”

Ｋｅｎ的話音還沒落，唐依的笑容已經變得很淡很淡：“結果這個女孩子差一點被學校通報批評，最后被導師要求在一個星期內完成一項研究計劃，那個星期她幾乎都沒睡過。”

訝然地看著唐依，Ｋｅｎ的語氣中也有著掩飾不住的驚訝：“是這樣？”

“是啊，”唐依淡淡地笑了笑：“所以嘍，還好我不做律師了，不然一定會累死。”

“哦。”

應了一聲，Ｋｅｎ沒有說出口的是，其實他最期待的是當兩個人都成為大律師后的會面，當時的校園風云人物唐依，也是他的一個奮斗目標，他一直以為他們會在法院里會面，但最終都沒有這個機會。這次相親，也是他偶爾聽老媽和別人打牌時提起唐依的名字主動要求的。

忽然的靜謐讓唐依并不太適應，她努力地開始找話題：“對了，你平時接的案子怎么樣？”

“都不算是大ｃａｓｅ，有輸有贏，不過有幾次遇到Ｋｅｉｔｈ就全都輸了。”

唐依聽到他提起輸贏的時候并沒有憤青的情況出現，反而有些因為輸了而不好意思的靦腆，她對這個男人的感官好了很多，輸不起的男人最讓人受不了：“那……是你不走運嘍。”

雖然唐依并沒有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甜膩膩地撒嬌，可是丁志琮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很舒服，有種自在的感覺，這樣軟軟的一句話，卻正好安慰了他的內心。

抬眼望著熟悉的高樓，唐依指著樓梯，張口道：“我到了。”

“哦，”丁志琮點了點頭，用并不熟稔的語氣說道：“那……Ｂｙｅ—Ｂｙｅ！”

“Ｂｙｅ—Ｂｙｅ！”

就在唐依轉身，走了兩步的那一刻，身后傳來了一聲：“哎，等下！”

于是唐依轉回身，望著今晚的相親對象。

丁志琮擠出個微笑，似乎鼓足了勇氣一般：“我……以后可不可以來找你？”

唐依停頓了幾秒鐘，見到本應該很冷靜的大律師極為緊張的樣子，抿著唇，不讓自己笑出來，點了點頭：“嗯，可以。”

“那……這次是真的再見了，Ｂｙｅ－Ｂｙｅ！”

忍不住笑了一下，唐依繼續點頭：“Ｂｙｅ－Ｂｙｅ！”

眼看著唐依轉過身，丁志琮對著自己做出一個握拳，手肘向下的手勢，小聲：“Ｙｅｓ！”

察覺到身后有聲音，唐依條件反射的回頭，剛好見到了相親對象尷尬的臉。

“……”呆愣了半晌，Ｋｅｎ臉上帶著傻傻的笑容：“Ｂｙｅ—Ｂｙｅ！”

然后唐依笑了，笑到差點肚子疼，顫抖的回答：“Ｂｙｅ……Ｂｙｅ……”

唐依抱著肚子邊笑邊上樓，直到上到樓梯轉彎才發現，轉角處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他手里提著西服外套，默然地望著窗口，唐依知道，從那個窗口可以清楚的看到樓道外的一切，包括她剛剛和丁志琮的一舉一動。

她笑不出來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丈夫抓到了紅杏出墻的妻子一樣奇怪。

劉思杰轉過身，窗外霓虹燈的燈光打在他的背后，他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慢慢地走下樓，慢慢地走下樓，一步一步，皮鞋踏在階梯上的聲響像是踏在她的心里：“嗒”、“嗒”……

他走到了她的身邊，唐依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Ｋｅｉｔｈ停駐在她的面前：“你覺得我可憐嗎？”

唐依不明白，但是Ｋｅｉｔｈ的語氣讓她心慌，那種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

緩緩地，緩緩地牽起嘴角，Ｋｅｉｔｈ路出一個冷漠的笑容：“我劉思杰還沒有缺乏愛到需要別人可憐的地步。”

劉思杰就這樣離開了，唐依站在原地發呆地望著自己被甩掉的手，這是第一次，劉思杰甩開她的手。她在做什么？她不是想好要離開他的嗎？既然這樣她為什么還要攔著他？為什么還會覺得心里酸疼的想哭？

原來被甩開的滋味，是這么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