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楠 多事之冬 1

以下是：

十二月7號，大雪，週二，豔陽天，暖和得不像話，一點沒有應景的悽風寒雪，江非均離開上海去北京。

我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一年後他回上海，如果我們還那麼相愛，我必須得到結果，否則……否則……那兩個字光是想想都已經讓人心痛，不能去想，一年後再說吧。

熱烈愛著的，不得不因外物分開；各懷心思的，卻不得不日日同牀共枕。誰能讓愛情中的兩個人永遠不會錯位呢，愛著的時候，能夠廝守相對，不愛的時候，能夠勇敢撤退。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們的生活態度太謹慎了，需要放開心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

君美靠在我的沙發上，腳高高地翹起來，棉拖鞋吊在腳尖，手裡造作地端著一杯紅酒，對我和江非均的事情發表感慨。

她最近有所頓悟，嘗試換一種方式過人生。兩週前和網上剛認識的幾個驢友去了趟東北，見識了北方冬天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中旬又準備去北海。她在我筆記本上敲出一張地圖，放出豪言要在五年內跑遍上邊用紅色標註的區域，我湊過去看。

“好傢伙，**，新疆，海拉爾，香格里拉，青海湖……柬埔寨，嘖嘖，還有歐洲，新西蘭！你哪來那麼多時間，還有錢！這一圈走下來起碼小十萬，你不養女兒了？工作也不要了？”我點著顯示屏問。

“財迷婆，一天到晚錢錢錢。”君美斜著眼瞄我，“那是計劃——，先去近點的地方唄，把能用的假期都用起來。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用了再掙。本人現在好歹是拿著本本的CPA，不愁養不活自己。你說說我這十年都幹什麼了，賣命工作，考CPA，鑽進鳥籠子，生孩子，服侍人，這種日子過夠了，還是趁著年輕多出去走走吧?！?

“我看你是被張紹平刺激了，賭口氣，不過我堅決支持你。”我舉起手做支持狀。

“纔不是?！本烙诌瓤诩t酒，“這次認識的幾個朋友讓我開了竅，人生苦短，爲啥不換種方法過呢，我不只是張某人的老婆，樂樂的媽媽，我還是我，陳君美，我不想把自己丟了。你還記得高中時有篇課堂作文的題目不，?‘我有一個夢想’?！?

“好像有這事，你的被當成範文貼學校版報了，還得了獎，好像是說要當作家？”

“旅行作家。那時候看了三毛的遊記，羨慕得要命，夢想這輩子也能去這麼多地方，然後寫點東西給自己?！?

“忘了你從前是文藝青年，哈哈?！?

“滾——”

前文藝青年陳君美女士臨近中年毅然開始她的尋夢之旅，而我還得在錢途大道上繼續摸爬滾打，爲我的小房子添磚加瓦。

接近年底，人人忙得像驢，一天十幾個小時賤賣給資本家，這麼忙的時候小秦還來湊熱鬧，居然提出辭職，說想轉行去做純技術。

我讓他坐下，隨手倒杯水給他，很想把他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面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爲什麼試用期過了，工作也上路了，年底拿獎金前竟然想跳掉。

小秦像犯了錯又犟著不肯認錯的彆扭少年，手指神經質地捻著我桌上吊蘭的葉子。

他這副據嘴葫蘆的樣子，讓人沒法下口，只能泛泛地說些大道理。

“我們這行沒什麼危險性，時間又比較機動，收入雖然比不上銷售，也比不上核心研發部門，但是比在一線做QA或QC強，你難道真喜歡天天泡在實驗室看反應，打譜嗎？如果去搞研發，要不是天資特別好，就要長時間耐得住寂寞，那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成績的，你得想清楚。”

我問小秦有沒有中意的去向，他吶吶地說，想去給一家行業期刊翻譯文章，或者去張江他師兄就職的公司。

我把辭職報告還給他，說道：“既然都沒定，那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如果是收入或者其他原因你可以明說，我儘量幫忙爭取。從你的角度講，跳槽太頻繁了不是好事，年終獎損失了也怪可惜的，現在年底了，就算幫我忙，先把手裡的活幹完好嗎？如果明年初你還是堅持要走，到時候我放人?！?

緩兵之計先吊著他，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威逼利誘，實在不行，也要讓他把手裡幾個項目搞完了再走。

小秦點點頭，又把眼皮垂下去，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這時聽見玻璃門清脆的敲擊聲，王雯雯伸頭叫聲打擾，送進來一沓資料讓我簽字。小秦突然臉色蒼白，僵著脖子，坐立不安起來。我瞅瞅王雯雯畫著裸妝的俏臉蛋，似有所悟。

小秦的事情似乎是個預兆，今年的冬天註定是個“多事之冬”。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有預兆的，只不過人常常被幸福矇蔽了眼睛，直到變故突如其來的時候，纔會驚覺，原來這雷霆萬鈞之前早已經烏雲密佈，沒帶傘的行人，自然會狼狽萬分。

十二月中旬，君美家出了點事情。

張紹平的堂弟一直在七寶汽修店做工，收入還馬虎，就是冬天泡在冷水裡比較辛苦。堂弟雖然是農村孩子，可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從沒捱過餓，不知道生計艱難。這份工做了三個來月，已經到了他忍受的極限。他羨慕必勝客宅急送的小夥子，騎著摩托，穿著制服，比洗車帥氣多了，他更羨慕那些年紀輕輕就開著好車的城市青年，羨慕得雙眼噴火。

小夥子提出想換份工作，讓堂哥給找找。張紹平最近很忙，和君美的關係又緊張，心裡煩躁呢，哪有精力搭理他的無理取鬧。堂弟又纏著說不換工作也行，想學車，讓堂哥借五千塊錢報駕校。

張紹平哪禁得住他一天三變，有點後悔當初拍胸脯把人弄了來，但畢竟是自己的血親，下不了狠心拒絕，嘴巴埋怨著，錢還是掏了出來。

小夥子學車的熱情很高，平時在店裡搶著幫客人倒車，倒來倒去膽子大了，覺得自己開車很有天賦，漸漸地什麼車都敢摸。

那天一架奔馳350L車主來洗車，熟客，是個有錢的主，自己去附近辦事，一百多萬的車子就那麼大大咧咧扔給洗車小弟，撂話說一小時後再來取。

也是活該出事，修車行老闆剛好被人拉去吃喜酒，幾個小赤佬被那輛豪車光可鑑人的車漆晃花了心思，竟然狗膽包天地開出去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