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杰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你是說趙藝凡?”
我點了點頭,“聽說她前些日子結婚了。”
離杰看著我,嘆了口氣,“她確實結婚了。結婚前夕,她親自送來喜帖,希望你能參加。本來她是打算你回來之后她再結婚,讓你做她的伴娘,但是男方那邊不同意。那天她來說了很多,說了你們以前的事,她挺傷心的。”
“對不起。”我低下頭去,也許,我真的做錯了。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離杰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我代你去參加了趙藝凡的婚禮。對方是一個很溫柔的外國人,對她很體貼。看得出來,她很幸福。我會幫你打聽一下地址,有時間就去看看她吧。”
“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很不是滋味。
“先去吃早餐吧。”
看著離杰和嫂子濃情蜜意的吃早餐,當電燈泡的我很不是滋味。不過我臉皮也是比較厚的,硬是在這甜蜜的氛圍中撐了下去。
吃晚飯,離杰去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嫂子,嫂子眼看要生了,行動很不便,我急跑前跑后幫著忙,做著家務。
說話聊天間,門鈴響了。我看了看表,11:30,應該是離杰提早下班了吧。
打開門的瞬間,我愣住了。
“安言,是你嗎?你回來了。”門外的女人畫著精致的妝容伸手抱向我,我一閃身躲開了。
“進來吧。”我轉身拿起旁邊的拖把放回衛生間。
可能有我在場,離杰的爸媽顯得很不安。嫂子聽到了響聲從房間走了出來,看到沙發上端坐的兩個人,笑著打招呼,“爸媽,你們來了。”
“恩恩,來看看你,最近身體還好吧?”離杰的爸爸開口問道。
“恩,好著呢,離杰生怕餓著孩子,一直給我補,都胖了好大一圈了。”嫂子笑著回應著,“來,我去切水果給你們吃。”說著就要往廚房走去。
“別別別,趕快坐下,別動了胎氣,我去切。”女人站起來趕忙撫著嫂子坐下了。
“我去吧。”我淡淡地開口。
房間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靜,過后,我聽見幾個人又開始寒暄起來了。我想,離杰應該告訴嫂子這混亂的家庭關系了吧。就算過了四年,我也沒太大變化,擺著一張臭臉,端著水果走出廚房。
“慢用。”放下果盤,我走到玄關處,要穿鞋出門。
“妹妹,要出門嗎?”嫂子率先開口問我。
“沒事,出去逛逛,熟悉一下路。”呆在這里非得悶死我不可。
“別走太遠,要是迷路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恩,知道了。”說罷,我關上了門。
剛走了沒幾步,身后突然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是那個女人。
“有什么事嗎?”
“那個,安言,你也剛回來,能陪我說說話嗎?”女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有些局促不安。
“就算我沒回來,我們好像也沒說過什么話吧。”
“安言,你能別這樣嗎?”
“我怎么了?看不順眼可以不看,我沒強迫你。”
“安言,別太過分。”門前突然現身一個男人的身影。
“怎么?怕我欺負你老婆?我還真是不受待見呢。”我冷笑一聲,“你們慢聊,我不打擾了。”
“安言。”
“請問還有什么事嗎?大伯。”我一字一頓地說著,對上男人的眼睛,輕蔑地笑著。
男人聽到我對他的稱呼,渾身一顫,繼而有些欣喜地問道,“安言,你叫我什么?”
“這是我爸的意思,我聽我爸的話。”
旁邊一直站著的女人渾身一怔,低下頭小聲地問我,“你爸他,還好嗎?”
“這貌似已經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了吧。”
“安言,他畢竟是——”
“是什么?是我爸?還是你前夫?要是因為我的關系,你大可不必,我跟你早就沒有關系了。要是因為后者,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我有些哀傷地笑了笑,“沒有你,我們父女照樣活得很好,別以為你的愛很值錢,十幾年前,我就不需要了。”
“安言,我只是想彌補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女人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掩面哭泣。
正巧這時,離杰下班回來,剛停下車走出來,看到這樣一幅場面,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么。離杰遞給我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走上前扶住那女人。
“這下人來齊了,我也就一下子把話說清楚。”我長嘆了一口氣,環視了周圍的人,仿佛每個人的眼神突然就變得如此陌生。
“我就說六條,第一,爺爺的死,我無法原諒你;第二,我曾經給過你機會,我哭著喊著求了你多少年,麻煩你讓我給你機會之前想一想,你當時是怎么做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忍心;第三,我爸原諒你不代表我原諒你;第四,不要動不動就來纏著我,最好不要惹我的底線;第五,明天,不,今天,我會從離杰家里搬出去,但愿我可以過上一個清靜的生活;第六,不要對任何人說你是我的生母,你不配。就這樣,沒聽明白我可以重復一遍。”
一口氣說完,我看著每個人的反應,嫂子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呆呆地看著我們所有人。那女人哭的更兇了,依偎在離杰的肩膀上,離杰譴責的目光射向我,我有些心虛,也理直氣壯。
“離杰,你最好不要說什么多余的話。”我看著離杰,繼而轉向旁邊的那女人,“以后我可以改口叫你伯母,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讓步。”
說完,我轉身回到住宅,開始整理行李。當所有東西裝好后,我走出屋子,所有的人都坐在客廳,一言不發。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格外紅腫。
“東西我裝好了,傍晚我會來取的。”交代了一句,我轉身出了門,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便直奔原來的家。
鎖沒換,屋子照舊布滿了灰塵,我看著這周圍的一切,很熟悉,卻很冰冷。
時間仿佛倒退了十幾年。
————————那時,我有一個溫暖的家,疼愛我的爸爸媽媽,和藹的爺爺和一條粘人的大金毛。那時,我是家里的寶貝。我擁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我很驕傲,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可就在某一天,一通電話,改變了家里所有人的命運。
大伯回來了,帶著一個比我大兩歲的男孩。
那個男孩有著很溫和的面容,一只手牽著大伯的大手。
那一天,我和他認識了;那一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安離杰。
他是大伯的兒子。
但始終沒有人知道,他的媽媽是誰。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年。
直到離杰獨自玩耍的時候,不小心被鋼筋劃破了手臂,鮮血汩汩流淌,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倒在了血泊里。年少的我嚇壞了,急急忙忙哭著喊大人。
離杰被送去了醫院,不停地做心臟復蘇。醫生說,失血過多,可能導致大腦受損。大伯的血型和離杰的不一樣,為了輸血,驗證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血。
沒有相符的。
這時,媽媽站了出來。
看著媽媽的血一滴一滴地流進離杰纖細的胳膊里,我有些怕,不想看到離杰哥哥有事,小小的我趴在病床旁邊,等待著離杰醒來。
當離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還記得所有的事,我興奮地跑出病房去通知大人。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人,都圍著一張病床,病床上的人,是爺爺。
那天,我才得知,離杰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那天,我才明白,我的爸爸和離杰的爸爸是親兄弟;那天,我才知道,我和離杰,某種意義上,是親兄妹。
那天,所有的人都不停地咒罵媽媽,不守婦道、淫蕩的賤人、不要臉的婊子。
媽媽的臉上,有著清晰的巴掌印,下手的人,是爸爸。
媽媽不停地在爺爺面前磕著頭,頭頂上都滲出絲絲血滴,嘴里不停地道著歉。可是爺爺還是走了,血壓飆到前所未有的高,臨終都不得瞑目。
那一刻,所有人寂靜了,所有人慌了。
等我回神,離杰哥哥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在我的身后,胳膊上,還包著雪白的厚厚的紗布。
我沖過去抱著離杰放聲大哭。我知道,這個家已經支離破碎了。
離杰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一句話沒說,我感受到,離杰瘦小的肩膀的顫抖。
爺爺的葬禮上,媽媽被禁止參加,大伯和爸爸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爺爺只有爸爸和大伯這兩個兒子,大伯只要了爺爺的一個分公司便帶著媽媽離去了。剩下的所有,包括眼前這個冷冰冰的大房子,爸爸將它過戶到了我的名下。
我一直以為爸爸會非常地恨媽媽。
可是后來我才知道,他是那么地愛她,愛到被背叛了還能毫無理由地原諒她,愛到希望她能把我帶走,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那時,我恨爸爸的膽小,可是后來我才明白,愛是不能勉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