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彼此渴望

“我沒有想，我只是看。”童未明說。

“看什麼?”

“看人做什麼。”童未明說。

“你也可能看錯的。”蘇曦說。

在他們進行最後的對話時，蘇曦清楚了自己的情緒變化緣何而來。童未明說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只是去看，這帶給蘇曦的直接刺激是，她也是其中的一個被看者。蘇曦於是又有了無地自容的感覺，好像已經發生的那些事不僅童未明都親眼看見了，而且現在又在他的記憶中重演著。她內心裡完全沒有癒合的傷口此時又一次綻裂，涌血。她很在乎童未明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蘇曦差不多喊了起來。

“但再也不會看錯女人。”童未明沒有明白蘇曦情緒變化的真正原因，他甚至還爲自己說出的這句話得意吶。他覺得蘇曦會這樣理解他的話：他從前看錯過女人，但他現在沒有看錯蘇曦。

這時，蘇曦已經走出了酒吧。童未明的確用了幾分鐘時間才反應過來，蘇曦真的走了，不是出去透透新鮮空氣，也不是去衛生間，她是帶著自己的包兒離開了這裡。童未明來到門外時，蘇曦已經消失得無蹤影了。夜，像以往一樣安靜，清涼，遠處傳來一聲汽車的鳴笛，童未明本能反應似的，打了個冷顫。

好像不對。

這是這幾天焦凱揮之不去的一種感覺。現在他一個人坐在“激爽”酒吧裡，已經在喝第二杯金蘇尼了。剛纔，童未明匆匆穿過店堂出門，看見了焦凱，他們很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後童未明離開。

焦凱看得出童未明沒有跟他這位老主顧過多搭話的願望，這讓焦凱心裡產生了一個小小的不舒服，因爲他一直是很看重童未明這個人的。像他這樣的男人焦凱是很願意接近的，他覺得在這樣的男人身上有自己缺乏的東西。而剛纔看見童未明時，焦凱閃過一個念頭：這會兒能跟童未明聊聊該是不錯的，所以童未明對他類似不理不睬式的禮貌多少刺激了他。他連喝了兩口酒，但沒有離開。

王蕾被撓傷後到現在一直沒有上班，也沒有去他們的“小屋”。雖然他們每天通電話，焦凱還是越來越不安。在他讓人給王蕾送花的時候，他們也一個多星期沒見。焦凱對此問過自己，發現自己的感覺有些無奈：他想見到王蕾，但這是目前做起來有困難的事，所以不見也罷。

另一方面，這麼多的打打鬧鬧讓他十分疲憊，兩個人先不見面各自好好想想，也很合他的心意。那時，他曾爲自己對王蕾的熱情銳減難過了一陣，但覺得自己還是愛對方的，於是就安心了。

再有，他還相信王蕾會首先耐不住，進而結束他們不見面的階段。王蕾任何時間去“小屋”找他，他都會用全部身心和熱情去迎接，而不會有半點遲疑，這就是愛，他想。

但是，王蕾一次也沒去“小屋”找他，這使焦凱漸漸意識到另外的可能性，立刻責備自己只是從自己這方面去考慮他們愛情的結局，像多數男人那樣。可惜的是王蕾跟多數女人都不一樣，他們的關係似乎更取決於王蕾，而不是他。想到這個，焦凱首先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心沒有著落。

這段時間焦凱一直處於這樣的心態下，與其說跟王蕾不能見面的痛苦在折磨他，不如更準確地說，與王蕾關係處在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狀態下更讓他無法忍受。如果王蕾明確告訴他，他們有一個未來，他能這樣等下去，一年，兩年，無所謂幾年，但他們通電話中，王蕾不僅沒有明確的態度，相反迴避談未來。有一次，他極力引導王蕾展望未來，王蕾便拋給他一句話：

“談未來很愚蠢，說穿了不過是自我安慰。”

焦凱的生活在這樣的半真空狀態下艱難地向前推進著。下班以後的時間他想盡辦法打發。沒有同事朋友聚餐，沒有加班，他就一個人泡酒吧。他差不多走遍了除“激爽”以外所有他知道的酒吧或是咖啡館。在那兒，他看報紙，有時覺得這樣比回“小屋”好過一點兒。在“小屋”

因爲沒有王蕾，他覺得孤寂，更厲害的是他一個人在那兒獨處，總是不自覺地想到蘇曦，而蘇曦是他現在最不願想到的一個人。

現在他終於坐在“激爽”酒吧，坐在他和王蕾常坐的老地方，卻有點兒後悔來了。平時他寧可去別的酒吧也不來這兒，是過於想念這個地方，怕一來這兒就會勾起全部回憶。他坐在別的酒吧裡的時候，可以稍微從容地回憶“激爽”的往日，可以專想自己願意回憶的那些事，大都是浪漫讓他現在仍然心動的好事。

現在他坐在這兒涌到腦海裡的都是另外一些他盡力不想想也想不明白的事，一時間他很煩。他搭眼兒看看酒巴里的幾位女性，他知道，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把其中的一個用幾句甜言蜜語帶回小屋。他現在的身體正有這種需要，他想，要解決這童名的煩惱對男人來說最好的辦法不過是摟起女人睡一覺兒。他又看幾眼那些姑娘，突然就招呼結賬，一分鐘後，他已經站在冰涼的夜色中。

沒有女人被帶出來，他快走幾步翻牆跳進公園，像瘋子一樣往前走。在他結賬的那個瞬間裡，他明白他難捺的渴望並不是對任何一個女人的，而是專門對王蕾的，對王蕾的。他來到王蕾裸體躺過的那片草地，像死去一般躺下去發現自己的身體甚至靈魂都朝著王蕾。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他忘記了所有具體的煩惱，身體裡充斥著一個巨大的聲音：只要現在能見到王蕾，能把她很真實地抱緊，只要能窒息般地吻她，只要……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王蕾的電話，但是佔線!

他臉朝天躺著，看著斜上方水一般溫柔的月亮，俏俏地彎著，牽引著草地清新的氣息慢慢籠罩焦凱。他把目光從月亮移到星星，心裡突然變得異樣，彷彿星星是王蕾有時挑逗他的目光，把他心裡的某個地方弄得很軟很軟。

“那些曾在這兒發生的往事多好啊!即使此生再也得不到，也值得了，也應該滿足了。”想到這兒，他長出了一口氣，煩惱和剛纔的慾望漸漸弱暗下去，一種新的情緒在這片充滿啓示的夜空中主宰了焦凱。如果給這樣的情緒命名，該叫浪漫吧。

浪漫是許多人喜歡的最佳境界，因爲它溫和。

焦凱又撥了王蕾的號碼，電話通了。

在我們經歷的時間裡，肯定有很多瞬間是起決定作用的，是能改變生活的瞬間。因此，巧合這個詞總是讓人覺得離命運那麼近。

這個晚上，在焦凱第一次給王蕾打電話時，如果電話不佔線，或許他們會有另外的命運，至少這個晚上全心全意可以以另外一種樣式度過。但是電話佔線，王蕾在給一個女朋友打電話。

在電話裡她對女友較詳細地敘說了自己的心態。王蕾有著與焦凱類似的心情，但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改變。在這種沒有頭緒的情緒下，她也有了對性的嚮往，好像這身體的結合會讓他們的情形明朗起來，從牀上站起來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女友嘲笑了王蕾，說她想什麼最後都要歸到牀上去。

“想到牀上去有什麼不好?!至少這感覺是真實的，你不至於讓人給蒙了。”王蕾坦白地說。

“你正好說反了，因爲這方面原因做出選擇的女人，十個有九個都是悲劇人物。”女友慢聲細語地說，“時間久了，這件事就不靈光了。到那時候你怎麼辦?你發現你失去了選擇的理由，但什麼都晚了。”

“你覺得我和焦凱之間只有這件事，有……”王蕾小心地發問，她希望知道這個女友的看法，她覺得這個女友比自己溫和，也許也聰明些。

“我什麼都沒覺得，我都不認識那個男的。”女友說。

王蕾放下電話，思緒卻沒斷開。她在認真想，連結她和焦凱的是不是隻是性這方面的吸引。但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覺得自己不該懷疑焦凱對她的愛情。

可是，她這份善意而美好的理解宛如流星轉眼又消失了。“我和焦凱根本就沒有公開的生活，我連他的一個朋友都不認識，我根本就不瞭解穿

衣服的焦凱，那麼……”

王蕾不敢再往下想，焦凱的電話便在這時打了進來。

“焦凱。”焦凱先報名字，好像有些拘謹。

“你好。”王蕾不知說什麼，就先這樣遮掩了一下。她沒想到焦凱會這麼晚打電話來，已經快半夜了。

“怎麼問候起我來了?”焦凱有點兒不舒服。

“那我說什麼啊?”王蕾說。

聽見王蕾這句話，焦凱腦袋的第一個反應是，她在這段時間裡有了別的男人。

“已經無話可說了?”

“你在哪兒?”王蕾問。

“剛從‘激爽’出來，現在在公園裡。”

“挺有雅興嘛，月光不錯吧?”王蕾的話雖有調侃成分，畢竟輕鬆下來，它喚起焦凱對過去的懷念，他多麼喜歡那個輕鬆任性的王蕾啊!

“我真的想你，婉，公園裡什麼都沒變，就是缺你。我，我……太想你了。”焦凱低聲說完了這番話，便等著反響。

沒有回答。

焦凱擡頭又望那月亮，然後又望遠處樹林中的巨大黑暗，彷彿月光只把他在的這片草地照亮了，讓他暴露出來。這並不是很久的時間，他們不過是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但王蕾卻不再呼應他的召喚。他覺得眼睛發潮，可是對王蕾的渴望並沒有因此平息。

“到我這兒來，或者跟我回家。”焦凱再一次呼喚。

沒有回答。焦凱仔細聽著，哪怕能聽見對方稍微有所改變的呼吸也好。沒有任何聲音，甚至沒有電話線本身固有的雜音，世界像徹底休息了一樣。焦凱惱了。

“我明白了，你不再想我了，已經把我忘了是嗎?”焦凱提高了聲音。

還是沒有回答。

“出什麼事了?”焦凱開始擔心，聲音中也透出真正的焦慮。

“沒有。”王蕾終於說話了。

“我想見你!”王蕾的聲音再一次在焦凱的心裡攪起許多曾經熟悉的感覺，讓焦凱充滿深情地叫起來。

王蕾也被感染了。

“出來吧，我回家等你。”焦凱急急地說。

不知道焦凱的話觸動了王蕾的哪根神經，她似乎根本沒考慮，脫口便出：

“幹嗎非得我出去?”

“你要是不出來，我們怎麼見面啊?”焦凱問得像個孩子。

“你來我家!”王蕾命令的口氣。

“我去你家?”焦凱覺得這是一個屬於瘋子的主意，“你父母不在?”他還抱著一點僥倖心理。

“他們都睡著了。我把門打開，你悄悄溜進來。早上他們從不進我的房間，而且他們走得很早，怎麼樣?”王蕾期待著焦凱的回答，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你瘋了?!”焦凱不滿地詢問。

“對，我瘋了。”王蕾立刻被焦凱的態度傷著了，“對不起，焦凱，我瘋了，所以我纔會這麼建議你。我什麼都懂了。”她再一次以她慣有的讓多數男人都受不了的句型結束了自己的話。

“你又來了，你明白什麼了?”焦凱也變得不耐煩起來。“我們這麼久不見，沒道理還在電話上吵。”

“你是說我在跟你吵架?”王蕾激動起來，但還能控制自己的嗓音。

“你王必騙自己?沒熱情就是沒熱情了，用不著掩飾。”

“你在說什麼呀?”

“我不瞭解別人還不瞭解你嗎?!”王蕾不管不顧地說下去，“要是幾個月前我向你提出建議，你會做出另外的反應。”

“什麼反應?”焦凱自己也搞不清楚爲什麼被王蕾可氣可恨的話吸引。

“你不會反過來問我是不是瘋，你肯定會來，只不過來之前你會詳細打聽怎麼走不驚動我父母。我太瞭解你，焦凱，你還不如直接對我說，你對我沒興趣了。爲什麼我們不承認這點吶?!”王蕾一口氣說完，本以爲馬上會傳來焦凱否定的吼聲，但是沒有。短暫的安靜讓她心裡發空，接著焦凱關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