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點心松松軟軟,透著一股子香甜的奶味。配著茶吃正好,一點也不膩。
“這是給兩個孩子準備的吧。”安郡王三兩口嘗了一塊,端起了茶盞。
“邊陲之地,不比京城繁華。也只能想點辦法給孩子甜甜嘴。”沈懷孝嘆了一口氣,“到底委屈了他們。”
“小時候吃點苦頭,對他們有好處。這兩孩子,就比別人家的看著聰明。好好養著,父皇看見了也歡喜。”安郡王頗有深意的道。
沈懷孝心里明白,安郡王的意思,只怕是說皇上為了補償,至少會給兒子一個不低的爵位。那國公府,既然他沾不上,也很不必失落。人這一輩子拼死拼活,可不就是為了子孫后代嗎兒子有爵位,還有什么可失落的。
他點點頭,接受這份善意的提醒,“麟兒那小子,年紀不大,主意不小。不好管束呢。”
“小子嘛,皮點好。”安郡王應了一聲,拿了一塊點心,吃了起來。完全是一副閑談的架勢。
沈懷孝沉吟了一瞬,主動道,“我這邊已經查過了,暫時沒有發現不妥之處。要想把事查明白,就得往深了查……”
言下之意,就是怕這深水中藏著什么不能動的大魚。一旦牽扯進來,不好善后啊。
“沒事就好!沒事就天下太平了!”安郡王沒接沈懷孝的話,自顧自的說了一句。
沈懷孝就知道了安郡王的意思。這是不主張自己查下去。
安郡王笑笑,看著沈懷孝道,“有些事情,心里既然已經猜到了,那就根本不需要查下去。證據什么的,都是扯淡。兇手就在那,跑不了。但那又能如何呢一樣的動不了,投鼠忌器啊!”
沈懷孝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安郡王給沈懷孝倒了茶,輕聲道,“都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棋子的命運,從來不由自己。”
沈懷孝明白,安郡王的話是說,他們這些人早就被皇上擺在棋盤上了。什么時候該有什么動作,那得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誰敢擅動,誰就要有被替換的準備。棋子就要有身為棋子的自覺。
沈懷孝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您說的是!”他沉默了半晌,才又問道,“殿下也甘心做一個棋子嗎”
“有一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杰’。若是對自己有利的話,適時的當一枚乖乖的受人擺布的棋子,又有何不可呢!”安郡王輕笑一聲,道。
沈懷孝眉梢一挑,心里不由的想起了這么一句話,‘能大能小是條龍,只大不小是條蟲。’
能屈能伸,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他點點頭,“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明白人。”安郡王把點心碟子往前推了推,打住話題,道,“趁著新鮮,趕緊吃。這點心,就吃這么一股子松軟勁。”
沈懷孝順勢拿起一塊,“再吃兩塊就收了吧。晚上燉魚,農家的做法,味道也很獨特。”
“這天,能弄到鮮魚也是難得。”安郡王感興趣的遞過話頭。
“別人送的禮,兩簍子鮮魚,個頂個的肥大。鑿冰撈的,也就吃個新鮮。”沈懷孝接過話頭,兩人說起了閑話。
啞婆一邊處理著手里的魚,一邊盯著大丫燒火,“把柴架上就成了。坐在灶前,也不冷。你順手把蔥姜蒜都收拾出來。”
大丫笑著應了一聲,“娘!這老些魚,得二三兩銀子吧。”
“差不多!”啞婆笑道,“這天寒地凍的,擱在往年,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誰冒險弄這個啊!這可是要命的買賣。”
“主家老爺回來了,就是不一樣了。這老些東西,都是人家送的。”大丫眼里有些艷羨。她低聲道,“聽說這次是接夫人和哥兒姐兒走的。娘,你說,咱們怎么辦”
怎么辦!她這幾天也在想這個問題。主家臨走,少不得打賞一番。有了銀錢,屋子能翻修,還能置辦個小鋪面。可這孤兒寡母的,沒有人護著,手里即便有啥,也長久不了。不過是耗子給貓攢食。可要跟著主子,少不得要賣身為奴了,讓后代子孫為奴為婢,她下不了這個決心啊。
大丫用筷子的一端,刮著生姜上面的表皮。灶糖的火映在少女的臉上,明明滅滅,就見她抿著嘴,看了啞婆一眼,“主家住的可是王爺。那才是真正的貴人。娘,以我看,咱跟著主子走吧。要不是主子慈悲,就這兩天的天氣,我跟弟弟非得凍死在咱家炕上不可。馬文昨兒還說,咱家的房子塌了一角。這雪這么邪性,可見那兩間草房是扛不住了。就是翻修,今年也不成啊,地都凍實在了。主家這一走,咱住哪啊!何況,我跟弟弟,就從來沒吃的這么飽過。能吃飽喝好,不受寒不挨凍,就是好日子了。啥奴不奴的,活下去最要緊。做奴才的未嘗不體面。”
壯哥從外面進來,笑嘻嘻的湊到灶糖口烤火,“姐姐說什么呢。”
“你干什么去了。外面怪冷的。”大丫把位置讓給壯哥,道,“別凈淘氣。家里住著貴人,別沖撞了。”
“沒有!”壯哥笑著從懷里摸出了一錠金元寶,“娘,你瞧。”
啞婆唬了一跳,面色大變,“哪來的!”這可是一兩金子,相當于十兩銀子,夠買她們娘三個的。
“貴人賞的!”壯哥有些自得,“今兒我陪著哥兒姐兒在外面溜冰玩,貴人夸我伺候的好,賞了金子下來。”
大丫看了啞婆一眼,“娘!該下決心了。”
啞婆咬咬牙,“先做飯,晚上我去求求夫人。跟著主家,好歹能庇護你們長大。”
大丫應了一聲,回過頭拿了壯哥手里的金元寶,貼身收了起來,“姐收著,將來給你娶媳婦用。”
堂屋里,蘇清河起身,將兩個孩子沾著雪的外衣都給扒了,將兩人塞到被子里,“這么個天,冰天雪地的去溜冰,這不是作病嗎!都是你爹慣得你。”說著,指揮石榴,“這些臟衣服不忙收拾,先倒兩碗滾熱的姜湯來,去去寒。”
石榴笑著應了,“孩子嘛,多動動也沒事。”在外面野的孩子多了去了,窮人家的孩子養的不那么講究,反倒夭折的少,健壯的多。
沈菲琪嘻嘻笑,“再過幾天就得走,在路上可沒家里暖和。先適應適應唄。”
沈飛麟純粹是想出去看看,來了三年,對外面的世界還一無所知。如今既然想好好的生活,就得趕緊融入環境才成。
這才有了兩人跟衛所里的孩子溜冰的事。
蘇清河給兩人把了脈,確定無礙,才稍稍放了點心,看著他們喝了姜湯,又捂在熱炕上,才道,“路上的事,不用你們操心。凍著誰,也不會讓你們凍著。”
前兩天,她就讓馬六找人改造自家的馬車了。哪里就舍得他們在路上受苦。
沈懷孝從外面進來,笑道,“可是玩野了。受涼了不曾!”他脫了大氅,站在火爐邊去去身上的寒氣,才繞過屏風,靠近孩子。
“還好!”蘇清河瞪了兩個孩子一眼,問道,“這雪今兒算是小下來了。各人身上的傷,也都愈合的差不多了。沒說什么時候走嗎!家里這一攤子怎么安置。”
“沒什么要收拾的,舍不得宅子的話,讓人隔三差五的照看照看也就行了。缺什么,到涼州再置辦。”沈懷孝看著兩個縮在被子里的小腦瓜子,聲音不由的輕柔了起來。
破家值萬貫!想必這個人是不懂這個道理了。不過千里迢迢的,是能省就省的好。她也沒反對,“只把日常用的都帶走就是了。”反正衣服也沒多少,加上兩個孩子的,三五個箱子就裝下了。
沈懷孝點點頭,“涼州雖然也地處邊陲,但那里的氣候條件比這里更嚴酷一些。風沙極大,而且異族人多。不過好在還算繁華,來往商旅不絕,南貨北貨,沒有買不到的。那里民風也較為開放,常有女子在外走動。你想出去走走看看,也很方便。”
蘇清河搖搖頭,“只要安全,哪里都好。”至于逛街的事,還是免了。頂著這么一張臉,出去了也是徒惹是非。
“娘,咱們帶誰去,能帶大丫她們嗎”沈菲琪仰起腦袋,問了一句。身邊沒有可用的人,可不行。
“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了,你別操心。”蘇清河拍了女兒一下,讓她安靜的捂著。
“我瞧著啞婆伺候的還行,她家的姑娘小子,暫時跟著琪兒和麟兒也成。到了新地方,有熟悉的人在,免得他們不適應。”沈懷孝跟蘇清河商量,“看能不能買下來,要是伺候的好了,過上十幾年,二十年的,放他們出去就成了。”
蘇清河點點頭,“我抽空跟啞婆談談再定。”路上沒個人打理飯食,確實不行。石榴干可不了廚房的活計。
沈懷孝看了看蘇清河,見她面色雖紅潤,近看卻顯出幾分憔悴來,就知道這是身體還沒養好的癥狀,“你的身體能扛得住嗎”
蘇清河一笑,“一路都坐在馬車上,沒什么大礙。”
沈懷孝嘆了一聲,兩人雖時夫妻,但中間始終像是隔了一層什么。如今暫且顧不上這些,到了涼州,可得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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