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林自從同我攤牌之後時不時的回過來看我,名義上是來探望我這個病入沉痾的母親,可是實際上卻是爲了要在我的傷口之上撒下一把又一把的鹽。李翰林每次前來都只是靜靜坐在桌邊,彷彿自語一般的低聲述說。從李翰林的嘴裡,我漸漸知道了李漢儒同花槿露生母花夫人當年的那萬往事。從李翰林的嘴裡,我聽到了他用著何等滿足的口氣描述著他和花槿露之間的恩愛,以及花老爺如何的風光……
原來花槿露的生母花夫人本名劉月琴,是名門大家的閨秀小姐,並且曾經三媒六聘的同李漢儒定下婚事。
可是當年的李漢儒卻因爲一心經營仕途而對匡家上下隱瞞了真實身份,他化名林悅凱,憑藉著自己一身才華接近了劉月琴之祖父劉博豪,順利得到了劉博豪的信任,在隨後那一場驚天動盪之中選擇了劉博豪的敵對勢力,親手將劉家徹底推入了深淵之中,從此奠定了李漢儒之後的仕途順遂。
可也因此導致了李漢儒同匡家大小姐劉月琴的徹底決裂,後來雖然劉月琴得知李漢儒就是陷害劉家的幕後推手,卻因有情而未能下手報仇,含恨嫁入了花府,從此同李漢儒恩斷義絕,卻從頭到尾始終不知如今朝堂上威名赫赫的李漢儒李相爺便是當年曾經狠心傾覆了整個劉家的林悅凱。
而李漢儒早在當初接近劉家的時候就自覺愧對劉月琴,後來因爲失去劉月琴的消息不得不答應了同楊家的聯姻娶了堂姐楊明月。
大婚之後是李漢儒官運亨通,人前儀表堂堂,人後卻在日夜對著劉月琴的畫像懺悔懊惱。縱然難忘當年情事,可是對於李漢儒來說,一個女人的分量畢竟比不上朝堂權柄的炙手可熱。所以後來明知道劉月琴嫁入花府爲妻,縱然李漢儒心疼無比卻也只能袖手旁觀。
而李翰林對於花槿露的感情,大概就是源自於李漢儒對於劉月琴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無奈之下衍生而出的吧。終於明白,原來在我和李漢儒以及堂姐楊明月和劉月琴的這萬糾結感情之中,我們三人皆是癡情女子錯付真心。原來被我親手除掉的堂姐楊明月從始至終並未有過片刻幸福,原來一直被我恨之入骨的劉月琴也只是個被摯愛欺騙又痛失全族的薄命人。
就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是三個女人當中最幸運的一個。因爲我知道了李漢儒的真面目,可是轉念一想,我卻又是三個女人當中最可悲的一個。堂姐楊明月雖然不曾得到過李漢儒的愛,卻在人間留下了延續自己生命的骨血,而且李翰林一表人才,品行遠勝當年的李漢儒,能夠得到如此一個出色的兒子,身爲母親的堂姐想必含笑九泉。
劉月琴雖然因爲真心錯付而導致了劉家全族覆滅,卻陰差陽錯之下得到了花老爺的寵愛,如今也在李漢儒以及李翰林的有心矇蔽之下並不知道當年的林悅凱就是如今和她成爲了親家的李漢儒,而且李漢儒因爲滿心愧疚,所以便在花槿露的身上加倍償還。
身爲一個母親,劉月琴的女兒花槿露得到了李翰林的真心之愛,又得到了李漢儒的一心呵護,劉月琴的一生也算沒有白活。偏偏只有我,只有我楊明珠一人,一生之中活的太過通透,所以什麼都沒有得到。
唯一得到的,只有沾染了鮮血人命的污穢雙手。這樣的我,就算是自己也討厭自己,更何況旁人?
漸漸的,我真的病了。因爲愁腸百結而日益消瘦,變得一如李漢儒父子對外聲稱的那樣有氣無力。如今的我就算沒有被軟禁,大概也沒有興趣出門走動了。本以爲,我的一輩子就會如此消磨下去,直到終老。可是李翰林偶爾登門帶來的一個個消息卻讓我再也無法坐視這一切。
如今的我,虛弱憔悴,我的手中沒有絲毫能夠用以挾持李漢儒父子的武器。而他們,卻掌握著我的所有弱點。
呵……低嘆一聲,我惶惶然的回過神來。感慨著自己這一生,機關算盡,卻到頭來終是害人害己。
回憶當年,我無奈垂眸。
“母親,母親你在裡面嗎?”我正在對鏡嘆息,忽然門外傳來清脆的少女叫聲。聽到聲音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外頭正在拍門的少女是寶琴,是我恨不得能夠捧在手掌心疼愛呵護的寶琴。
“母親,母親你在裡面嗎?怎麼不開門?母親,快開門啊,我是寶琴啊”李寶琴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有些急切。我緊緊的捏著自己的衣領,張口欲應她一聲,卻終究是忍住了。我多想推開房門讓她進來,再看看我最疼愛的女兒模樣,可是,可是我不能……
我緊緊閉眼,雙手死死的交握放在桌上,不出一聲,就好像房中空無一人那般靜謐無聲。
“小姐小姐,快回去吧,今日是李少爺的週歲宴,你可是李少爺的姑姑呢,你若不到場可如何是好?”門外傳來了丫鬟阻攔寶琴的聲音。
“我想讓母親陪我一起去,這兩日我看著母親似乎病情已經好轉了不少呢,昨日有我陪在母親身邊,母親居然喝了小半碗白粥呢!而且昨日我攙扶著我母親還下牀走了幾步呢,今日天氣這麼好,母親出門走走的話對身體肯定是有好處的。”門外傳來拉扯爭執的聲音,是寶琴繼續執拗不肯離開的聲音。
聽著門外寶琴清脆明亮的聲音,我閉了閉眼,用手背抹去了眼角微微的溼潤。罷罷罷,能得如此一女,我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一遭了。
“是啊是啊,夫人如今氣色已經好了很多呢。可是這會兒小姐叫了半天也不見夫人應門怕是夫人正睡著呢,小姐還是別吵到夫人休息了。咱們先去宴上,等稍候再來看夫人可好?”門外丫鬟搬出我需要靜養的名義來勸阻著寶琴,終於將人勸開。門外寶琴的聲音漸低,我知道她已被人勸開。
我瞪大眼睛死死的盯著門板,彷彿隔著門板也能夠看到寶琴的身影。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是捨不得。可是自從李翰林和我攤牌之後,楊家就開始明裡暗裡的走起了下坡路。
先是族裡幾位長輩抓住了爹爹的一些錯處,隱有逼迫爹爹讓出族長之位的意思,還有兩位在京都外爲官的兄長先後被上官彈劾,然後還有楊家族中幾位新近入京爲官的族叔族兄都是以前和爹爹有過不睦和爭執之人……
事已至此,如果我還看不明白的話就枉來人世走一遭了。門外寶琴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閉了閉眼,鬆開了緊緊摳在桌邊的手。指尖因爲摳的太過用力而隱隱血跡,我卻微微一笑,彷彿指尖殷紅的血跡更勝世間最上等的指甲草。腦海中劇烈翻騰著,曾經隱藏在我記憶深處的一幅幅畫面紛亂浮現。李漢儒對我微笑的畫面,我暗中授意陳嬤嬤對堂姐楊明月動手的畫面,我終於成爲李夫人卻被冷落的大婚之夜畫面,陳嬤嬤臨終前緊緊握著我手捨不得閉眼的畫面,還有花槿露肚子裡那個小孽種生下來之後李翰林送珍珠手鍊給我時那洞悉一切的冷然畫面……
深深吸了口氣,我停止回憶,努力的揚起脣角微微一笑。望著鏡中倒影,我手握螺子黛認真仔細的描了描眉,然後看著兩道纖細的柳眉滿意的點了點頭。再次檢視了我的妝容,看到一切完美之後才慢慢放下螺子黛,我微笑著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嶄新的大紅婚服。
感慨的贊著自己真好看。然後,我轉身,擡腿,兩隻套著大紅繡花鞋的腳慢慢踩到了繡凳上。我站在繡凳之上,手臂輕擡,兩隻手穩穩抓住了吊在房樑上的大紅綢布。站在繡凳上,我再次平心靜氣,門外已經沒有了寶琴的聲音,想必是已經被丫鬟勸著徹底走遠。
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寶琴。可是隻要我一走,想必也就不會有人爲難於她。我輕輕嘆了口氣,笑著望向桌上靜立的銅鏡。
對著銅鏡中容顏尚好的人影遙遙望去,我深深凝眸,要牢牢記住自己容色尚好的模樣。終於,我狠狠閉眼,扭過頭去,雙手抓著大紅色的紅綢義無反顧的套進自己的脖子,然後腳下用力一蹬,踢翻了繡凳。脖子被勒的生疼,我有些喘不過氣,意識凌亂之際,眼前依稀浮起李漢儒的臉。
那一日,春光明媚,雖是堂姐楊明月的及笄禮,可他卻站在人羣之中遙遙對我微微一笑。當時他的眼神看上去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多情。只是那麼恍若驚鴻的一瞥,便讓我就此定了終身,卻也誤了終身。可是到頭來,那張情網卻只網住了我一人,困住了我一人。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忘了疼痛,忘了憋悶,唯獨記得一遍遍的無聲告誡自己,倘若有來世,我會謹記自己本是高傲尊貴的世間明珠。倘若有來世,我會謹記再不要愛上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再不要!
……
花玫月和蕭衍之成婚第二天,倆人起身就去了正院,這靖親王在京城的老宅,這次靖親王夫妻來了參加蕭衍之的婚禮,雖說是娶側妃,但是卻也是兒子第一次娶親,自然是要重視一點,至於其他的幾個孩子卻都沒來,還在封地上,用蕭齊氏的話說就是,不過就是一個側妃而已,不必要這麼大張旗鼓的,讓孩子在封地待著,到時候要見,自然也就見到了,何必要這一來一回的,還麻煩了不是。
靖親王雖有心將人帶上京城,卻因蕭齊氏的阻止不得成行。
“這都什麼時候了?老大夫妻兩個怎的還未過來?”
蕭衍之和花玫月倆人才到門口就聽到蕭齊氏那帶著不滿的聲音,花玫月還沒什麼反應,蕭衍之的臉色就整個的變了。
“父親母親,兒子來遲了,望父親母親莫要見怪。”
“媳婦見過父親母親。”花玫月和蕭衍之倆人很規矩的行禮,蕭瑾蘊沒有接蕭齊氏的話,也不等蕭齊氏說話直接讓倆人起來。
“好了,先敬茶,你有什麼話等會再和媳婦說,我等會還要和兒子一起出宮裡見見今天上呢。”蕭瑾蘊根本不給蕭齊氏爲難蕭衍之夫妻的機會,直接就蕭齊氏可能的爲難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