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德只得了康熙一句不咸不淡的夸獎,連半點賞賜都沒有便灰溜溜地回到直親王身后,恨不得舉著袖子把臉埋進去,不讓任何人記住他張明德究竟長什么模樣。他知道現在還心有余悸,皇帝剛剛看他的眼神實在是太毒辣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巴巴跟著直親王進宮根本就不是什么明智之舉。
“我還以為這是有多大的本事,原來不過是個雜耍的。”宜妃笑著瞥了惠妃一眼,“不過直親王費盡心思尋了這么一個人來逗皇上開心,也是有心了。皇上看在直親王這一片孝心上,不如給這個張明德一份賞賜吧。”
算上如今被關在冷宮的烏雅貴人,榮妃、惠妃跟宜妃這四人從二十幾年前就開始你爭我斗,如今烏雅貴人落下馬開,榮妃早就不復盛寵,惠妃這些年纏綿病榻,也就只有宜妃還保持著她爽朗大方的性情,就算這話說的不好聽,可也沒見康熙有任何不悅的神色。
“既然宜妃都這么說了,就賞他白銀三十兩吧。”康熙側過頭來對李德全吩咐了幾句,便不再多看張明德一眼。
“直親王也忒糊涂了。”田佳氏放下手中的糕點,捏著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宛然笑道,“這么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也就只有直親王當成是國之棟梁,也不想想一個雜耍藝人能有多大的本事。瞧著皇上的意思,壓根沒把這個人放在眼里……”
“你是喝多了糊涂了吧,直親王豈是你能隨便議論的。”瓜爾佳氏連忙截斷了田佳氏的話頭,“我陪你到后頭走走,醒醒酒吧。”
田佳氏并未推脫,看了婉寧一眼之后便起身跟瓜爾佳氏一道離開。
“我跟她認識這么久,還從未見她說過這樣的話。”納喇氏微微蹙起了眉,“直親王是怎么得罪她的?”
“要我說,哪里是得罪了她,分明是得罪了誠郡王吧。”索綽羅氏道,“我聽我家爺說,直親王跟誠郡王在朝堂上越發不對付,一件小事兒都要吵得不可開交的,可見兩家關系該有多差了。”
“原是這樣。”納喇氏心中清楚,男人的喜好厭惡很大程度上能直接影響女人的喜好,怪不得這才一段時間沒見,田佳氏對直親王就這么大意見,現在仔細瞧著也可以發現,直親王福晉跟誠郡王福晉兩人雖然臉上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樣,可實際上眼底里都藏著對對方的一份不屑跟討厭。
“罷了,朝堂上的事兒也不是咱們可以多議論的,”婉寧夾了一塊紅燒黃魚擱在碗里,才輕聲道,“管好咱們自個兒就行了,仔細禍從口出。”
“婦寺不得干政”的石碑也不是為了開玩笑而立起來的。索綽羅氏自知失言,便連忙岔開話頭:“那也是。聽說皇上還有意為皇孫這一輩中適齡的女孩兒選婿,也不知道是哪幾家的兒郎能得到皇上的青睞。”
十公主許配給科爾沁臺吉多爾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現在皇孫里適齡的女孩兒無非就是直親王家的三格格、四格格、雍親王家的大格格以及瑚圖里了。
想起雍親王家的大格格,婉寧倒是想起那時候雍親王福晉跟富察氏走得還很近,似乎是要為兩家兒女結親,可到了后來似乎就沒了聲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看樣子回去之后還得叫人好好打聽打聽才是。
這一次萬壽節,除了張明德這個“意外”之外,一切還是風平浪靜地過去了。獨獨叫人驚訝的是皇上居然看中了土謝圖的一個年輕人,竟要破例留京任御前侍衛。仔細詢問之后才得知那年輕人居然是土謝圖部汗王的幼子額圖渾,雖然比不得前頭兩位兄長替土謝圖汗王料理部中諸事,但也算是個年少有為的人。而最主要的是,額圖渾是土謝圖汗王繼妃所出,雖然是嫡出的兒子,可在部里的地位卻不如原配兩個嫡子,所以被留在京中對土謝圖汗王來說雖然是一件臉上有光的事情,卻并沒有太往心里去。
“按著皇上的意思,怕是要將直親王家的三格格許配給額圖渾了。”婉寧雙手奉了杯茶給胤禩,才道,“今日進宮去給良妃娘娘請安時,娘娘也提點了一番。”
“大哥曾經對汗阿瑪說過要將三格格許配給策妄阿拉布坦,汗阿瑪哪里會準許?那個額圖渾看著性子穩重,如今又是二等御前侍衛,也不失為良配。”胤禩啖了口茶,“汗阿瑪今天下旨,要親自為十妹送嫁,又點了太子、十三跟十五伴駕,未來這一陣子我也要跟幾位兄弟住進宮中協理政務了。”
“那也是應當的。”婉寧道,“爺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嗎?”
“福晉已經遣人收拾妥當了。”胤禩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汗阿瑪回京之后選秀便要開始。前幾天汗阿瑪跟我提起,說這次選秀想給弘旺指個側福晉。”
側福晉?婉寧想了想才道:“可是十八阿哥病逝不足一年,弘旺是小輩,現在就指婚側福晉是不是有點……”
“汗阿瑪的心思誰能了解呢?”胤祄是沒了,可皇室宗親里適婚的子弟也不少,總不能又攢到三年后再賜婚吧。胤禩道,“好在汗阿瑪心中有分寸,賜婚的旨意先下,成婚還得等明年。我想著后院已經改造完成了,就讓弘旺現在搬過去住吧。”
“也好,爺跟福晉說過了嗎?”
“已經說過了,等過陣子尋個合適的日子便叫弘旺搬去。”胤禩揉了揉額角,“弘旺身邊除了福晉派去的陳嬤嬤之外也就兩個小太監跟著,我還想著叫福晉借著這次小選挑幾個合適的奴才去服侍。”
“爺跟福晉做主便是。”婉寧是打定主意不插手弘旺的事宜。胤禩跟富察氏去管還名正言順,畢竟一個是阿瑪一個是嫡母,而她只是一個側福晉,跟弘旺的生母又素來不對付,就不參合進這件事情來了,免得到時候出了什么問題,又有人借機說她的不是。
胤禩也是這樣的想法,遂道:“此事福晉會安排好,你只需在旁看著就是了。”
“妾身明白的。”婉寧端了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放在胤禩跟前,“一切全屏爺跟福晉做主。”
等著康熙送嫁歸來,已經是六月下旬,秀女初選的結果也已經出來。富察氏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剛好適齡,阿爾達也有意叫自己的女兒幫襯留意著合適的姑娘——他們父女倆都不太相信西林覺羅氏的眼光,為此富察氏還特意進宮去求了良妃,也算是求個安心。而弘旺在六月初已經幫到被改名為“致遠閣”的后院居住,江氏跟宋氏都被安排進院子里伺候,又有新進府的奴才們要安排妥當,富察氏可謂忙得腳后跟不著地。這一切都料理妥當,富察氏一口氣送了下來,身子便倒了下去。
太醫說是勞累過度,需要靜養。胤禩想了想,遂讓人將府中事務先交給婉寧處置。
“老八媳婦的身子著實弱了些。”良妃撥著手中的祖母綠圓珠手串,說道,“也罷,府里的事情你多擔待著。”
“是。”婉寧笑著道,“最近天兒熱,福晉又要忙里忙外的,難免會累些。好在太醫說并不是什么大問題,修養一陣子便可安然無恙。”
良妃點點頭,又道:“皇上昨晚跟本宮提起過,說相中了福州將軍馬耀之女馬氏為弘旺的側福晉,你回去好生打聽那姑娘的德行,等著復選的時候再與我一起相看。”
“是。”又陪良妃說了一陣子話,見她面露倦怠,婉寧才帶著玉蘭跟紫蘇出了宮。
“奴婢給側福晉請安。”剛回到韶秀院,連衣裳還沒來得及換,便見管嬤嬤走了進來,“富察家來人了,說是想來看望福晉。”
“哦,是誰上門來了?”婉寧抿了一口茶,問道。
“是富察大人的福晉跟一個看約莫十五歲的小姑娘。”管嬤嬤回道。
西林覺羅氏上門也就罷了,好歹是富察氏名義上的嫡母,那小姑娘是什么人物?婉寧便道:“先請她們去花廳候著吧,我換身衣裳便過去。”這個時候富察氏應該吃過藥在熟睡,哪里有功夫見她們。
“是。”
婉寧換了一件繡折枝玉蘭淺紫色的氅衣,想了想還是沒把頭上繁瑣的花簪步搖卸下,搭著玉蘭的手便往花廳走去。西林覺羅氏顯然沒想到是婉寧出面招待她們,愣了愣才趕緊起來給婉寧問安。婉寧回了半禮,笑著看了一眼西林覺羅氏身后的那個小姑娘,才說道:“夫人來得不湊巧,福晉服了藥已經睡下了,怕是沒辦法見夫人了。”
西林覺羅氏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明顯的笑意,才道:“也是我來的時間不對。”
婉寧沒忽略掉她身后那個小姑娘迫不及待的神色,叫人上茶后才問道:“也是我許久不在京城女眷的圈子走動了,夫人帶來的這個小姑娘看著面生。”
“這是我兄長的女兒。”西林覺羅氏本不欲跟婉寧多聊,只是既然婉寧提起這個話頭,她也不能不介紹,“我兄長一直在奉天任職,不曾回京,所以側福晉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是這丫頭今年已經十六,上回因為病了沒能參加選秀,今年年紀剛好,我嫂嫂便將她托付給我,叫我帶她出來走動走動。”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向跟富察氏不對付的西林覺羅氏居然會上門來,想來是想請富察氏出面給這個小丫頭尋個好親事吧。婉寧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似乎沒看見那個小丫頭被介紹之后愈發蠢蠢欲動的姿態。
“臣女西林覺羅氏馨蘭,見過廉郡王側福晉。”十六歲的小姑娘走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是青蔥水嫩的時候,一身桃紅繡牡丹的衣裙襯得人越發嬌艷俏麗,發髻上簪著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并一朵芍藥絹花,真真應了那句“人比花嬌”。這副模樣,美則美矣,卻不像是來探病的。
“果真生得好看。”婉寧忽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情景。那時候尚未是直親王側福晉的納喇氏也是這個時候上門來,一襲華衣,風姿綽約。只是當時納喇氏瞄準的是胤禩嫡福晉的位置,也不知今日西林覺羅氏帶著自己的侄女上門,看中的又是什么呢?
“既然福晉沒空接見,那我也不打擾側福晉了。”西林覺羅氏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起身說道,“先告退了。”
“福晉醒過來之后我會替夫人傳達您來過的消息的。”婉寧道,“紫蘇,替我送送夫人。”
“是。”紫蘇笑著將兩個西林覺羅氏一起帶了出去。
直到兩人的背影都消失在視野中,一邊的玉蘭才突然說道:“這位夫人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從前哪位官家夫人見到主子不自稱‘妾身’,偏這位夫人,居然敢在主子跟前自稱‘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婉寧微微瞇起了眼,“回去吧。”
“是。”玉蘭扶著婉寧的手,“那主子要將今日富察夫人上門的事情告訴福晉嗎?”
“自然得說的。”婉寧道,“你待會兒就去跟福晉身邊的嬤嬤說說,她們自會轉述。”
“奴婢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