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
豪華的餐車內,錢壕趴在桌子上,在重復的做著噩夢,他的心臟,在那股恐懼下,瘋狂的跳動著。
每一個輪回,心臟就猛地,收縮一圈。
好似有一個緊箍,死死地拷在心臟上,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動縮緊;又若一個磨盤,穩重而厚實,從天而降,狠狠的壓迫而來。
吃了‘忘’藥,他的記憶,在一次次的遺忘,只記得自己上了火車,其他的一無所知。但是,那股恐懼,卻是印在了骨子里,每次都會做噩夢,夢到他擔心的事情。
他的身體無礙,但那股恐懼,卻一直疊加在心臟上,痛著。
“嘶~~~”
他沒有醒過來,可是卻本能的,臉色煞白,痛呼一聲,雙手捂著心臟,那身體驀然縮成了一團。
他的心,在萎縮,功能在衰竭,血液流淌愈來愈慢。
“嗚~~~!”
恰此時,他從噩夢中驚醒,一臉的蒼白,他抬頭,朝窗外望去,一大片的風景,在急速的倒退著。
“壕兒,你又做惡夢了。”沒一會錢氏夫婦走了過來。
他們喂他吃下了藥。
然后,再睡著,在輪回,心臟愈來愈小。
“怦~~~怦~~~怦!”
那心跳,也是多了間隔,它的速度,在不斷地減慢,自然地,錢壕體內的血液,循環的更慢。
他的身上,生氣慢慢的消失,死氣慢慢的增多。
生死危機,若溫水煮青蛙,慢慢而來。
“人的一生,尤其是強者一生,不能有懼,因為,懼就是怕,怕了就會有破綻,就會有漏洞,就會容易被克制。”
“而懼,來自本心,發于深處,唯有自己,才能克服,別人無能為力。”
滄桑的聲音,回蕩間,錢壕身體猛地顫抖,一聲驚呼,又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這不是火鳳凰的功勞,因為,它也無能為力。
它就是一個看客,只是在發表著自己的觀點而已。
“我又夢見了!”
此時的錢壕,眉宇間盡是黑氣,那身體雖看似完好,但心即將衰竭,沒有了動力。
“我為什么會說又呢?”他伸出手,要擦一下嘴巴的哈喇子,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蒼白的可怕,沒有一絲的血色,若鬼一般。
錢氏夫婦笑著,一臉無奈,走了過來。
李紫月伸出手,抱住了他,將他攬在了自己的懷中,可錢壕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溫暖,反而,冰冷的可怕,若千年寒冰一樣,他想離開,卻被死死的抱著,無法動彈。
他的嘴唇,還是發紫。
“吃藥了。”錢不夠打開藥瓶,取出兩片藥,融到了杯子里。
這杯子,還冒著熱氣,似乎還有熱度,錢壕掙扎著,擺脫李紫月的身體,接過杯子。
能暖一會,就暖一會吧。
可是,杯子中,水是在冒著熱氣,可杯子本身,卻冰涼涼,沒有溫暖。
“或許是保溫的吧!”錢壕這樣想著,將一杯水喝了下去。
這熱水總有效果吧。
的確,水也是有著熱度,或許,準確來說,是藥有著熱度,他全身一熱,暖洋洋,就又睡了過去。
輪回,在不經意之間,偷偷的進行著。
錢壕再次醒來,已渾身沒有了力氣,就算披著羽絨服,也感覺不到溫暖。
再只需一次,一次輪回,他就死了。
他顫抖著,手指抖動著,從錢不夠的手里,接過了最后一杯水,因為無力,杯子差點掉了。
他顫巍巍的,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緊緊地捂著杯子,貼在胸口,在取暖。
熱氣升起,他那干裂的嘴唇,感受著淡淡的熱氣,露出一副笑容。
他渴求的,珍惜的,舉起杯子,要喝下這最后一杯‘忘情水’。
可不知為何,在那杯子貼到了嘴唇上,杯身傾斜著,有一滴水就要滑下來,沒入口中之時,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從杯子上脫離了一瞬,掃了一下前方。
這一瞥,他直接定住了。
此刻,那個藥瓶,正對著錢壕,那個‘忘’字很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看到這個字,他如遭雷擊,渾身一震。
“忘?!”他喃喃自語著,右手一松,杯子滑落,‘啪’的一聲,炸裂了,碎片亂飛,藥水四濺。
“壕兒…你沒事吧…”李紫月伸出手,要一把抱住錢壕。
“忘…忘…忘…”
在這一刻,錢壕的腦子,只有這一個字,在不斷的回旋。
“人死,則亡;心死,則忘。”
“忘和亡有區別嗎,心都死了,人還活著嗎?若為行尸走肉,和死人無異。”
“忘,我若真的忘了,是不是會忘了云馨,會忘了雨靈,會忘了月姬,也會忘了錢氏夫婦,忘記一切,更忘記了自己?”
他的口中,猛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充滿了滄桑,充滿了悠長,這是經歷了大半個人生,領悟了生命真諦的老頭子,才會說的話。
更是在這一瞬,他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四周的時間,全部靜止,列車內所有人,包括錢壕,包括錢氏夫婦,都一個個靜止不動,如整個世界,在這一刻,被禁錮!!
唯有,那列車,還在動著。
它繞著一個圓,在不斷地轉著,循環往復,永不停息。
錢壕在站著,佝僂著身子,那右手握著,保持著拿杯子的姿勢,可卻成了雕塑般的存在。
他定住了。
他的身,他的心,甚至他的魂,在一剎那間,定住了。
定住了,自然就無法昏迷,也就無法做夢,也就沒有了恐懼,心臟不會衰竭泯滅,可這樣,和死了有區別嗎?
“這是?”列車中,傳來火鳳凰不解和驚愕的聲音。
隨即,突然的,列車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這個漩渦內,有一個人頭,鉆了出去。
他的面貌,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唯見那一雙牛眼大小的眸子,呈血紅色,有著火焰在燃燒,熾熱無比。
只是,此刻,那眸子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有人在幫助他,這怎么可能?”頭顱開口,傳出一道威嚴的聲音。
火鳳凰太驚訝了,竟直接幻化出了頭顱,在看著這一幕。
錢壕被定住了,無法動彈,自然也無法理會它。
列車還在行進著,時間還在流淌著,可是列車上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在動彈。
一天過去了。
有一絲塵土,從那半開的窗戶中,飄了進來,落在了錢壕的肩上,但只有一絲,輕輕一拍,就沒有了。
三天過去了。
塵土在增多,有一片枯干的樹葉,被風吹著,搖曳著,飄了下來,很巧妙的,透過窗戶,到了餐車,掉到了地上。
五天過去了。
一陣風刮來,吹了進來,那落在地上的樹葉,被掛起,在空中打著旋,扭動著,掉在了錢壕的肩上。
十天過去了。
列車所經過的鐵軌,要穿過一片密林,密林中小動物很多,這不,一兩頭蜘蛛,不知怎么的,鉆了進來,在餐車的角落,搭起了家。
十五天過去了。
灰塵,已經布滿了整個車廂,像是柳絮,又似棉花的奇異物質,充斥在角落中,還有毛發一類的東西,很臟很雜亂。
列車上,包括錢壕在內,每一個人身上,都是沾滿了塵土,那臉龐也被塵土包裹了,好像很久沒洗臉一樣,黑乎乎的。
二十天過去了。
這片列車,已經成了臟車,雖還在行進中,下面的車輪都是干凈的,可里面已經混亂的不成樣子了:蜘蛛成群了,每一個角陸就有一個蜘蛛網;螞蟻也搬家過來了,成群結隊,在搬遷著列車上的食物;地面上,落滿了樹葉,竟然還有一兩根枯枝,一群螞蟻扛著米粒爬過之后,還發出輕微的咔咔聲……
列車上的那顆人頭,已經不見了,火鳳凰等的沒耐心了,只時不時的來看一下,再不管了。
二十五天,
二十六天,
二十七天,
二十八天,
直到二十九天之后,那被塵土包裹,只能看出是人形的生物,身體晃了晃。
他身體一晃,頓時引起了連鎖反應:肩上的樹葉,飄動著,在空中打了一個轉,落在了地上;身上的塵土,小顆粒還緊緊地粘著,那稍微大一點的,咕嚕嚕,滾了下去;至于那些還在身體上,進行探險活動,慢慢游蕩的螞蟻,直接摔倒了地上,不過,它的命很硬,還活著,一扭頭,趕緊溜了……
“忘,忘記的不是憶,”那塵封了快一個月的嘴巴,頂開上下兩側的土,張開了。
那幾乎被塵土塞滿,無法呼吸的鼻子,吐出一口氣:“而是心。”
“懼,害怕的不是死,”他的耳朵一動,震動著,將上面的一縷塵土,震了下來。
“而是折磨!”這話一處,那被塵土彌漫,緊緊合著的眼皮,也是睜開了,露出兩顆黑白交替的眸子。
眸子中沒有深邃,也沒必要有深邃,因為,他還年輕。
“懼是痛苦,懼是折磨,那為何還要它?”
“無需斬滅,無需消失,只要忘記它,就可以了。”
“用心,忘了懼,亡了懼!”
他說著,再次,慢慢的合上了雙眼,眼皮合攏,遮住了那一雙眸子。
嘴巴抿起,耳朵閉上,鼻子不通。
又過了,不知多久,只聽見‘轟’的一聲,一道火紅色的火焰,從錢壕的心臟,爆發而出,以滔天之勢,席卷四肢八骸,甚至,都噴了出來。
“轟!”
剎那間,錢壕的衣服,被燒成了灰,飄在了地上,他的頭發被燒光了,成了光頭,渾身上下,凡是有毛的地方,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