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附近就有村子。
傍晚的時候,僧遙總算找到一戶同意收留她的農戶。他們把廢舊的馬棚給她睡,旁邊就是臭哄哄的豬棚,晚上睡覺的時候,里面的三只豬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夜。她把外衣脫下來蒙在頭上,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時辰也沒睡著,最后還是決定起來看看。
蚯蚓小寶不用睡覺,平時縮在她的袖子里修角,她一站起來小寶就鉆出來,哼嘰哼嘰地問她:“主人主人,你不睡覺嗎?”
“噓……”僧遙瞧也不瞧就把它摁進袖子里去,掂起腳貓一樣地躬著背向前走。
農戶一家人早就熄了燈睡覺,院子外傳來“嗒嗒”的敲門聲,沒有人起來開門。僧遙借著月光,趴在門縫上往外看,只見一個模糊的影子站在外面。豬圈里的豬叫得更歡了,她沒敢開門往后退了一步,敲門聲又密集地響了起來。
她回頭看了豬圈一眼,悶悶地問:“誰呀?”
外面敲門的人沒回答她,手腳并用地砸起了門。薄薄的木門劇烈地搖晃,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樣子。僧遙一怒之下開了門,打算罵他個祖宗十八代的。
沒有人?!
可她沖門外望了幾眼都沒望見一個人影,頭皮上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難道是見鬼了?如果是見鬼就算了,要是見到……
“說我像不像人?說我像不像人?”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她前方響了起來。
僧遙又沖門外來回張望了幾眼,依然沒找到發出聲音的東西。
尖細的聲音急了,嚷嚷道:“說我像不像人!說我像不像人!”
僧遙下意識一低頭……這下她終于找對了地方,只見她腳下正蹲了只火紅的狐貍。慘白的月光投射下來,打在它頭上頂的那個——閉著眼睛、表情猙獰的人頭上。它兩只短小的前爪艱難地扶著那人頭,開張尖細的嘴巴叫道:“說我像人!說我像人!”
“啊呀呀呀呀!”
僧遙愣了一下,被一連串的驚叫聲嚇得全身一抽,直接一腳過去,把那狐貍頭上頂的人頭踢出了幾丈遠。她自己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屁股都開了花。
農戶一家早聽到動靜,穿好衣服跑出來就看到這一幕,嚇得哇哇大叫。很快村里的燈都亮了起來,村頭到村尾的狗都“汪汪”直吠。
她袖子里的尖叫聲還兀自在那叫著,僧遙氣得一捏袖子,那驚叫馬上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呼。農夫還以為她被嚇著了走過來伸手拉她,僧遙只有抹了把臉,揉著摔成兩半的屁股,配合起那叫聲張大了嘴。
“你再叫我就把你吃了!!!”僧遙對著自己的袖子咆哮。
小寶躲在她袖子里瑟瑟發抖,聲音別提多可憐了:“嚶嚶嚶,好恐怖。好恐怖,嚶嚶嚶嚶嚶……”
僧遙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她想到這只蚯蚓掐死了,為什么其他地龍都是機智勇敢,一往無前,舍生忘死,為主人兩肋插刀!而她這只地龍每天除了問她長沒長出角外,只會“嚶嚶嚶,嚶嚶嚶”!
“啪!”她忍不住對著自己的袖子一拍,于是世界終于清靜了。
要不是這次蚯蚓可以幫她找到顧先生,她早就把它一刀剁成兩半,然后吃了!吃了!吃了!
僧遙長出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一個人提著一盞破燈籠走在寂靜的小道上,捏著聲音小聲叫道:“狐貍……狐貍……”
狐貍藏在湖邊的蘆葦叢里,抱著自己的頭默默掉眼淚。它本來有一身極是光滑油亮的紅色皮毛,但現在它漂亮的皮毛上沾滿泥水,看起來就像一只可笑的落湯雞。
它瑟瑟發抖,在聽到一陣飄渺的近似于鬼叫的聲音后,連忙把自己縮在葦桿之中一動也不敢動。
可僧遙還是找到了它,她扒開蘆葦叢,蹭下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它:“小狐貍,你想化形?”
狐貍覺得這輩子再也沒見過比這更恐怖的臉了,嚇得它直往后退,可它退到一半就鬼叫著跑了回來。只見它身后,一個插著滿頭桃花,長著張樹皮臉的女人和一個混身是毛的說不清是什么東西的妖怪伸長了手來抓它。
“我可以幫你化形,不過你得幫我賺錢……”僧遙笑著捏了摸捏狐貍頭上兩只毛茸茸的耳朵。
僧遙讓狐貍幫她賺錢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她在狐貍頭上畫了個人頭,那人頭就和長在狐貍頭上似的,這樣一來它把前爪解放出來,動作可就比那天晚上快得多了。很快,狐貍就把村里每戶人家都嚇了個遍,一到晚上他們就躲在房間里死也不敢出來。
“這兩位門神真的有用么?”一個精瘦的老翁站在門前,仰頭望著自家門板上的兩位門神,臉上滿是驚疑之色。
“當然有用啦?!鄙b一口咬定,“沒用的話我不收錢!”
老翁看了眼僧遙,又默默地望著門上歪歪扭扭的線條,這……怎么看都看不出來畫的是門神啊,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畫師真的可靠么?
老翁抹了把汗,勉強辨認出哪是頭哪是腳,又問:“那什么畫師,為什么不幫門神畫上眼睛呢?”
僧遙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理所當然地叫道:“當然不能畫眼睛了!畫了眼睛他們就從門上跳下來跑了,那不就白畫了嗎!”
真的是這樣么?老翁猶豫地看著僧遙,該不會是騙子吧?
哪想對方一拍門,仰起頭來用鼻孔對著他:“哼,如今兵荒萬亂的,你這偏僻旮旯十年八年也不會來一個畫師!更何況我是顧先生的親傳弟子,哪里是那群烏合之眾比得上的!”
老翁見她發威,甩手一咬牙吼道:“好!如果真的有用我就給你五個銅板!”
“十個銅板!”僧遙坐地起價。
老翁忍痛閉眼:“真的有用,二十個銅板都行!”
僧遙滿意地點頭,仿佛看見一堆白花花的銀子正向她招手。這下終于不用挨餓了,她心情好極之下,又幫那老漢在門神腳邊畫了只沒眼睛的老虎。
為什么沒眼睛?
廢話,她留著小狐貍還有用呢,那狐貍呆頭呆腦的,道行又淺得很,萬一被門神一口吞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主人,你畫門神也就算了,還要畫只老虎干什么!”小寶不知什么時候趴在她肩膀上,用稚嫩的聲音老死橫秋地說,“哎呀呀,以主人的畫功,世界上又要多出只奇怪的東西了!”
僧遙淡淡地掃了小寶一眼:“你不就是奇怪的東西之一么?”
“嚶嚶嚶,主人欺負人……”小寶混身一僵,從僧遙肩膀上掉下去,抓著她的袖口淚眼汪汪地哭。
僧遙抖了抖袖子,小寶“撲”的一下掉到地上。一只火紅的狐貍捧著笨重的腦袋,從草叢里搖搖晃晃地跑出來,小爪子踩了下小寶,屁顛屁顛地跟在僧遙的腳邊。
僧遙走到村口,有個白衣少年站在路邊。那少年衣飾不凡,身上處處透股貴氣,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偏僻的村子里。許是僧遙的目光驚動了他,他側過頭來探究地看著她。僧遙錯開視線,一低頭與他擦肩而過。
“僧遙?”只聽一個低沉而又帶著些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她心里一凜,急忙回頭看去,見那少年站在原地巋然不動。難道是她幻聽了?白衣少年是在等人,可顯然不是在等她。
僧遙立刻扶住背上的書篋,朝借住的那戶人家跑去,跑出一小段路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那少年已經不見了影子。